洛可可暴走

　　然後，他們就永遠幸福快樂。

　　玄關處傳來了開門聲，即使水龍頭的水稀哩嘩啦沖上手邊的菜葉，她還是能聽見；她沒有打算離開廚房，注意旁邊瓦斯爐的火侯是否超過，怕燉肉煮太快變得稀爛，她繼續搓洗菜葉。腳步聲直到客廳才停止，他並沒有脫鞋，只是放下公事包，坐上沙發後開啟電視。

　　她試著問了，「所以你打算吃晚餐？」女人的聲音很輕，不過音量足夠傳到客廳讓他聽見。「嗯。」男人作聲。電視頻道的切換聲接連不斷。

　　他並沒有脫鞋。

　　「你等等又要出門吧……」「最近比較忙，需要加班。」對方的回答就像是背誦課文般，流暢利落。

　　「我們沒有經濟困難。」

　　「防範未然囉。妳每天在家裡有看電視吧？新聞說景氣又要蕭條了不是？」他呵呵笑，不知道是哪句話讓他覺得有趣。

　　「你在哪裡看新聞的。」她記得有次送午飯去公司時，那裡沒有電視。水龍頭已經旋緊，水珠沿著她懸空的雙手緩緩滴落；電視不再轉台，但是她覺得他沒有在看電視。

　　「公司有電腦啊，再說同事間也會討論。」

　　「你有沒有打算吃晚餐？」

　　「有。」

　　「你有沒有打算要個孩子？」

　　她走到他正前方，擋住他的電視。

　　「你三天兩頭不在家要如何有孩子？我打去公司問，公司沒有勉強加班……」「我……」「你是不是──」

　　「不是！」他反駁。

　　「你又知道我想問什麼？不是的話又為什麼會知道？你根本──」

　　「隨便領養一個不就好了！」幾乎是咆哮，男人握牢公事包的提柄然後甩門，頭也不回。

　　他並沒有脫鞋，沒有打算吃晚餐，沒有要個孩子。

　　身後的節目仍在播放。

　　其實……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向櫃檯點了杯馬丁尼，酒保的手腳很迅速，馬上為他端上一杯，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今天客人不多；他一口氣喝完，比了手勢表示再來一杯。

　　壓低頭，他的頭很痛，可是這裡光線昏暗，表情再抽搐也不會被人看見。

　　幾個年輕女孩向他搭訕，聽談話內容似乎年紀不到二十。有搭沒搭幾句後她們邀請他去什麼地方，他說她們還是「小女孩」，自己是大叔便不奉陪，她們說他沒膽，說五十歲六十歲她們都玩過，以清單的方式陳述起自己交往過的對象；還是其中有個較明理的女孩阻止其他人繼續說，她撩動自己的金黃波浪捲髮，連看男人一眼都沒有，領著其他人離開。

　　說自己沒想過出軌？有想過，可是他從來沒有這麼做；結婚許多年，他們夫妻倆逐漸覺得不對勁，去醫院做檢查時，醫生的話如今猶在耳畔。

　　他們的相識是在大學，她是學妹，可愛，像沾有晨露的第一朵茉莉，不過她有男朋友，所以他拚命忍著，對方有什麼問題就落落大方地替她解決，為了得到甜美的她投以綻放的笑；直到有一天女孩向他哭訴，他們分手了，而他總算可以趁虛而入，進而成為她的男朋友。

　　他們在一起並非風平浪靜，舊的不去新的又來，前男友或者前女友死纏爛打，追求者比比皆是；他們分手過幾次，到了最後還是認為對方適合彼此。

　　直到有穩定收入時他向她求婚。看到鑽戒瞬間，雖然不是很大，樣式也俗套，可是她對他說：他是她一生裡最美的風景。

　　結婚。度蜜月。

　　生孩子？

　　醫生向他們說：女方家族有遺傳性隱疾，而這個病在她身上是顯性，使得她無法生孕。再多眼淚也哭不完全她的悲傷，當時他向公司請幾天假陪她，結果她沒有意志消沉，她要求他每天跟她做愛。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每天。

　　「……不如我們領養吧？」

　　「可是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啊，你懂不懂？懂嗎？懂不懂──我的孩子！我的！」她歇斯底里。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現在還愛著她的他，有問題嗎？

　　而她還愛著他嗎？愛嗎？

　　打烊前，他將擱置已久的馬丁尼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