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暴走

病例：自主性毒癮

八月十九日

　　今天早上麥片沒了，所以我刮了牆面剝落的油漆屑代替，想說有乳香味應該跟牛奶很搭，哪知道難喝死了，肚子很不舒服可是坐在馬桶上什麼也拉不出來。前些時候受到地層錯動，導致窗檻扭曲，到現在還是沒處理，今天靈機一動，決定將玻璃打破，通風許多，天冷的話再找塊板子隔著就行，然後我到櫃子找了些繃帶包紮手。

　　但是午餐還是吃油漆屑泡牛奶，晚餐也是吃油漆屑泡牛奶。肚子真的很疼，所以我特別在晚餐裡加了點胃藥和止痛劑。

　　家裡真的沒什麼可以吃了。

　　科學家指出，溫室效應的持續將導致極地冰層融解，導致海平面上升導致地平線消失，導致滅絕。廢氣的暴走牽引洋流，溫度的極端再度突破限界，全球氣候異常。

　　一場不可解的病毒爆發在某塊大陸，無藥可治，死亡的陰影持續籠罩。聯想到喪屍片裡的起因是人為的生化武器，不過還等不到人為，大自然就先衍生出危機。

　　除了痛苦，仍得想辦法生存下去。會感覺痛，就證明自己還活著。

　　糧食本就分布不均，因此締造小小的末日，在不被在乎的領域零星散落。通常，座落於赤熱的邊線，有人樂於將屍體的產生換算成一些數率，而價值最後定位於觀察數據。可以的話，再下一步，就是列印在他國教科書上，淪作參考和學習。

　　人類是為了正義還是享受去做歸納？是為了警示還是留名？

　　功利主義涵蓋廣博，也許是愛，也許是金錢，也許是信仰。而衝突發生了，因為弱肉強食是法則，再多法律條文控管，人類終究進行本性的侵略，有時看似加害與被害，事實上是一個願打一個願哀，他們皆樂於詛咒對方，即便是流著眼淚。

　　大戰前與大戰後相同，侷促不安。歷史拋開了刀光劍影，而掌握住砲彈的熱誠，但是沒有誰肯貿然攻打，都觀望著。

　　預言家告訴世人，末日的到來。

　　偵測到的天劫和推測出的地難同時進行，就算沒能得知解決辦法，人類暫且放下其它末日的成因，拚命想辦法。

　　末日降臨，宇宙的殞星和世界的地心正促使所認知的生活崩解，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所聞到的，都將蕩然無存。然而以上是假設，天未崩，地裂沒有完全，本該撞擊地球的隕石群，透過國家共組的太空尖端部隊摧毀，隊員皆未被犧牲，他們登陸後接受國際媒體訪談：「當時部分系統失常，情況危急，眾人原本沒有想過會存活，至少要能犧牲自己、拯救世界，忽然有道異光發散，等光散去後隕石群已銳減成零星。」關於異光的說詞，也已經被宗教界引用，說是神的恩賜。

　　地層強烈錯動造成許多火山運動、裂縫、海水倒灌，建築的崩塌已經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死了很多人。然而，無論是科學界的菁英或者特種部隊的天才，全團結起來，地層的穩定最後也尋獲解決的管道，並且成功。地底比起天外的任務較為低調，沒有太多相關報導，一般大眾即使好奇過程，在劫後餘生的環境中，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如何重建家園。

　　預言過去了，下個預言是什麼時候？不知道，但是相信預言家沒有那麼愛潑冷水，若立即說出下個預言只怕先被暴徒做掉，雖然末日並非歸於預言家控制。該是和平的時代了，有人說過，唯有受過傷的人才會知道什麼是幸福，同樣，唯有末日過後，萬物才懂得和平共處。

　　卻沒想過，世界真正的毀滅，始於人與生俱來的惡意。

※

　　「又寫日記？」這次牠不用等阿秋同意，直接從打破後的洞飛入，金黃的光盈滿整間房。

　　闔上桌面的本子，他側眼看牠一下，知道牠的探望不是為他，「霞仍然待在我爸媽的房間。」才告知完，滿室的光芒就黯淡，並非牠的飛離使光芒微弱，只要牠待在阿秋的家，如水的流光便不會散。可是為了夜宮的青鳥，牠甘心將自身的光壓制，為了不見光的青鳥。

　　牠是鳳凰，名字叫曉，自稱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隻聖鳥。像從畫中飛出來一樣，纖長的頸和細高的腳，尾羽在飛翔時能夠如女子的長髮飄揚，不過頭部頂著雄性象徵的潔白羽冠、摻雜金黃絨球，右眼下的毛色有部分深紅，形狀類似古代民族的太陽圖騰切半，本該在畫家筆下的斑斕色羽也都只是一片金黃，牠的模樣多少跟傳說有些出入。

　　當初──

　　末日到來，阿秋身居的島嶼位於板塊交界帶，地層錯動的影響也就非比尋常，即使構造再耐震的建築，一旦泥層軟化都有坍塌的可能。阿秋住的公寓沒事，但是旁邊兩棟聽說都化作碎片，連附近知名的診所也受到波及，消失了蹤影，他短期內不用猶豫是否真要去看病。

　　阿秋倒是從診所的殘骸裡挖出病床，竟然只是支架折彎幾處而已。他搬回去後用鐵鎚敲敲打打，還原後，便將家裡備份的白床單鋪上，白枕頭和白棉被堆上，他的睡眠獲得更深的平穩。至於早些時候的雙人床擺進了爸媽的房，現在那間就像擁擠的四人住套房。

　　也有挖到一些人，不過已經死了。挖出他們時還窺見他們片段的過往，但是他想辦法制止、不願再接受無尊嚴的求知若渴。

　　曉的到來則在天劫結束後的幾天，「你的住所被下了很強的結界，且是極陰的黑暗術法。」那天牠狼狽地背著青鳥，呼叫阿秋。等阿秋開窗後發現，對方全身多處染血、羽毛殘損不堪地降臨，但是牠的雙眼炯炯有神、有著不能滅去的火，「讓牠在此處靜養，牠無法接觸光明太久，你這裡很好，算是五星級陰宅。」

　　意外地，阿秋沒有反駁或吐槽，只說聲好，然後繼續看他的電影。

　　「你並不是普通人，我剛巡視了一下，整棟公寓只住了你。」

　　「我很普通，只是生了很多病。」他剛吃飽，將淨白的免洗筷前段嚼進嘴中。聽專家說，免洗筷幾乎含有二氧化硫，接近強酸，若是完全吸收說不定他會死。

　　竹筷表層的脫落卻刺痛他的舌──媽的！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竹筷脫落的細刺紮進手指，那是最痛苦的煩瑣。他立即將竹筷吐出，謹慎地丟到垃圾桶。

　　「普通人聽到鳥說話都會嚇到。」

　　「那些應該是膽小的普通人，我很膽大。」他每天都在想辦法死。

　　「哈哈哈哈！你太有趣了！」對方爽快大笑完也不再多說，背著青鳥就飛往最裡面的房間。似乎是安置好了，阿秋聽見浴室傳出水聲，水聲停止後，只見鳳凰光鮮亮麗地飛上他的桌面，牠自動自發地使用他家資源，清理自己。

　　「我不知道鳥有手可以轉水龍頭。」那是翅膀吧，別跟他開玩笑。

　　「可以用魔法。」

　　「你在說笑嗎？」開完一個玩笑又開一個，雖然他沒什麼驚訝，他本身已經是個驚奇綜合體，其它事物刺激不過他。

　　然而阿秋觀察到：曉身上的水珠瞬間蒸發，清煙散去後，牠疑惑地盯著阿秋，「你不也一直在使用？從你身上感覺的到。」蒸發需要高溫，然而像是受過範圍隔離，桌前的阿秋並未感受到熱。

　　這句話倒是讓他震了一下。

　　既然牠有方法可以轉開水龍頭，應該也能自己拿開窗前的木板、飛出去，可是牠表示不想浪費魔力在解開結界上，並且又提醒阿秋：以後若有誰想進入也別太快歡迎，當心招來不好的玩意，雖然這棟樓本身已經不乾淨。牠要阿秋拿開木板的原因還有其二，牠認為這是主客間的禮儀，客人不該隨便進出。

　　說得頭頭是道，那客人就可以隨便用水龍頭？

　　牠走了，阿秋沒問牠受傷的原因，反正不干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