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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世,埃塵的世,人類終究無法呼吸真正的空,就怕情感無法負荷。

  他們再度摸進收容所。災變後,每個市區都選出一棟規模不小的建築,作為暫時收容所,即便是財團的房屋也得無條件供應,這是多數國家做出的裁判。他們現在進入的是曾被作為行政單位的公所,經過專人鑑定證明,該建築坐落的地層較為密實,附加總總因素,屋體受到的波及明顯較其它建築還輕微,最為穩固。

  他們大清早就行動。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最危險的時間就是最安全的時間。前幾次都在傍晚時犯案,警方不會沒掌握這樣的線索,若是夜晚行動,風險也不低。

  簡易變裝後,經過的人沒發現他們的身分。或許被通緝的罪犯實在太多,前段日子搞得人心惶惶,大多數人的神經已經緊張到疲倦,注意力不高。況且現在是剛睡醒的晨間,甚至有人還沒醒。

  他們動作自然、沒有將手緊緊插進口袋,大方地在外搖擺。偶爾見到人,就打一個不熱也不冷的招呼,禮貌在這種時候比熱情有用,大多人想要保留個人的空間和距離。阿秋倒是將警戒壓進城府深處,人不能輕易相信,觀察過後還是得觀察。

  敲了固定號碼的門,他們走進隔間。

  「為什麼我的女兒死了。」似乎每當有人探訪,迎面而來的問候都是這句。

  她是女孩的母親,崩潰的心理醫生,每回見到她,頭髮都比上次更白蒼,且越來越稀疏。

  「為什麼我的兒子死了。」

  這句話不是對著兩人說,而是對她身後的中年男人,她沒轉過身,卻將眼球轉到了眼眶的邊界,快將瞳孔的正面沒入眼窩,「為什麼不是你死、我死。」這句話不像對自己說,是對著天,儘管這間房沒有窗,看不出去。

  「他們不可能有資訊。」男子說出他的看法,「母親語無倫次,父親總是沉默。」

  「你跟他們不熟?」阿秋在對方的眼裡看不到情感。

  「她說結婚一段時間後再正式介紹。她的家人不喜歡期待,對既定的結果才有安全感。」

  「喔。」低下頭,阿秋意識到自己沒將門關好,所以闔上門板,掛在手把上的鈴鐺響得輕微,「他倆看著她一路成長。雖然我記得她,我卻想從更多他人的角度去了解。」雖然大概不會跟幕後推手有關,女孩實在是個單純的社會人士,她生前所謂的黑暗面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小摩擦,令她偶爾疲倦。

  從各種管道收集來的資料顯示,當時她的大姊與老公去度假,是在名觀光景點的小島,然而地層不穩定使火山活動,噴發的火山灰迅速籠罩整座島,沒有倖存者;二哥繼承父業,同樣前往國外經銷,然而幾天末日的持續,他待著的城市某天整座陷落──搶救效率極低,其它城市的醫療設備又因為主要變電所毀損、不能發揮作用,二哥亦是罹難。

  面前的女士仍是重複一樣的話。阿秋輕踩過幾步,望向床上的男人,睜開的雙眼空洞,像是魚的睡眠沒有眼皮。其實只要殺掉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他曾要下手,卻被身邊的人阻止。

  他的夥伴轉身為他開門,他踏出去──

  伏貼牆外的警員還沒動作,他的咽喉就被插進三支刀。阿秋俐落地抽開刀,對方癱在地、按住傷口卻血流不止。呼叫聲揚起,走廊前後爆出零碎的槍聲,目標是他們的手腳。趕在槍聲之前,他們已經壓低身衝向左方,事先穿好的防彈衣使背部的傷害壓至最低。眼前有人慌亂了,像恢復成受訓以前,他當著阿秋的面發射──直接往身上和頭部。

  血花在阿秋的頭顱綻開,他重心不穩、踉蹌了幾步。身邊的人拉住了他,幾秒後阿秋又可以繼續衝刺,眼神直盯著那個爆他頭的刑警──整排警員傻了,但是他們沒有停止、全將槍管對準阿秋的頭──

  沒有槍響,他們動彈不得,阿秋和高大的男子則矯健地躍過他們,轉下樓梯,趕在身後的員警發現自己人動彈不得的原因前。五顏六色的細線勒住他們的關節處,韌度不比鋼絲還弱,使他們連扣下板機的動作都受限制。待命的醫護人員已將頸動脈受創的警員做緊急處裡、迅速抬走,而該隊隊長舉起對講機向其它小隊告知情況。

  立即又有一組人馬湧向他們,並舉著高大的方型盾前進,從樓梯上下方、走道前後方夾迫。

  阿秋沒有遲疑,抽出針筒注射無名的液體進血管。而身旁的人也知道該怎麼做,他跟在阿秋身後,劈哩啪啦──樓梯口前的玻璃被阿秋撞碎,他們從缺口躍出房子。

  員警們全湊進窗的缺口,已經放棄緊繃,「這是強化玻璃……」而且還在五樓,根本已經超現實。仍是用對講機緊急聯繫外部小隊,他們確定下面沒有可接應犯人的工具,倉皇趕到落點時,看到大灘血跡還以為事情結束了,誰知道除了血,上頭什麼也沒有。

  遁逃的血跡只到池塘就消失。

  「何時將企業經營到了馬戲團?」暫時將乾的毛毯圍繞在身,他將染血的衣物放進自備的塑膠袋。

  「私人興趣囉。」他們在樹叢裡無聲地奔馳,雖然建築的周邊沒有圍牆,不過他們是走地道來的,「你不覺得線很美麗?」他攤開雙手,十指上纏滿各種顏色的線。

  「惡趣味。」這項指控包括了剛才降落時,對方居然優雅地踩在他身上,拿他當墊背。

  「剛被爆頭時,若沒有我的線牽制就情況危急,那裡還沒有窗戶可破。」

  「所以我以為破窗後你會用線幫我緩衝。」他換上了乾淨的衣物。

  「不會,我想踩在你身上。」

  「狡猾,」其實阿秋有點驚訝,因為對方只是像指揮家擺擺手,線就有生命般地自動到位,「你也會魔法就是。」他還以為對方會拿出火箭筒之類的,沒想到是線。不過背包的容量頂多只夠裝各自的換裝衣物,當然還有他的毛毯,槍備可能就塞不進去。

  但是在過去的卡通裡,有隻機器貓有著神奇的百寶袋,或許異次元的收納空間不會只是空想。

  「去有熱水的據點吧,今天辛苦了。」

  「……明天也還是需要。」

  隔天,他們重蹈覆轍。

  只是在被追捕前,阿秋和男子還是混進屋裡,走進一樣的房號,「為什麼我的女兒死了。」

  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哪個女兒,還是都說了。

  「那麼,想見她嗎?」

  霎時,女人將眼光完全放上阿秋,從來不起身的男人也緩緩坐起來,望向他。

  「『她』是誰?」

  「你們的女兒。」

  毫不遲疑,他們一致點頭,點下頭,像是一場儀式的最關鍵。

  阿秋俐落地抽出兩管針筒,莊重地走向前,彎了身,行了禮。

  他們各自負責一人。確定好血管的位置,針探進皮膚,穩住管身,他們以指腹緩慢施壓。毒藥注入期間,在兩人的臉上看不見不安。

  出門後又是面臨同樣佈署。當他們挺進樓梯口的窗戶旁,匆匆一瞥,建築周邊的人牆更加鞏固。在警方發射捕捉網時、他們同時用力朝地面砸煙霧彈,煙霧散去後,表演已經完成,他們從密不透風的夾擊中消失,窗也未破。

  男子背著男孩在天花板行進,線如虹般,在經過後便融進空氣,彷彿不曾存在,不會有證據,「往最高處攀喔。」他準備攀上頂樓,攀上天空。

  「你這次不讓我穩穩降落,我會打爆你。」

  他哼了一聲,笑沒有透露失望。

  「你的仁慈我學不來,我就無法動手。」

  「這不是仁慈,」環住脖子的手力度不變,抓著肩部襯料的五指卻稍加緊了,「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們遊走在灰塵色的天,線固定的那端似乎埋進更高的雲朵。不是有人說只要到彩虹橋墩下就能找到寶藏?然而雲是水的幻覺,七彩維繫的不過是冷。

  人與人之間怎麼可能沒有目的?一定有所需求才接近。撇開金錢物質不談,「施比受更有福」,那麼施捨的人想必也是從施捨的對象中獲得快樂,一定有需求。

  阿秋從不否定身為月報社社長的他,他提昌的功利主義是:人與人之間必然存在目的。而無論以何種形式建構關係,都是將快樂作為最終報酬,這也是他教給阿秋的。

  「從此,他們永遠幸福快樂。」

  回想起房裡的中年夫婦,他們臉上洋溢的,正是阿秋畢生渴求。

 

 

  穿著警隊制服的男子屈下右膝,將茂密的草木用力往外折,以半跪的姿勢檢索地洞,「沒有其它線索?」手電筒的燈打進去,的確是條地道,他又將臉湊得更近。

  陸續有其它警員作聲,透過對講機得知的消息作為匯報。觀探地道的人沒轉頭,他只是向後擺了擺手,示意他聽見。他原本是辦公室警官,在同樣星職裡他是最年輕的一位。末日後他們一家安然倖存,但是過不久在暴動的街頭,他的大女兒喪生於掃射,當場斃命。

  從此他不再願意坐在辦公桌前,提出的申請獲得許可、可以執行外務。他積極肅清可能產生暴動的場所,也迅速讓末世以來的亂象平息,民眾多少透過媒體認識有這麼一號人物。

  但是這案件很難處理,「這應該是昨天的逃脫路線,請專門小組快來鑑定。」如此可以追蹤其中一個聚所或者多個,但是也可能出口只是逃脫路線的中間,期望不能太高。

  「報告,有警員目擊犯人逃脫時的情況。」聽到後,他就轉過身

  見警官走向自己,他則繼續聽取對講機傳來的話,神色卻是越來越怪,「他說他當時用狙擊槍……看見兩名嫌犯……」他還沒說完,口氣很不確定。

  「把對講機給我。」年輕警官伸出手,對方就將對講機給他。將耳朵貼在收聽面,他很沉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你用狙擊槍看到他們在哪?」

  莫名的雜音卻干擾了通話,他將對講機拿遠些、猜想自己是否耳鳴,但是不是他的耳朵出問題,「喂,喂,聽的到嗎?」

  「能服務你是我的榮幸,長官。」

  槍響從對講機的收聽面裡爆開,在他不斷問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他聽見對講機的另一端有騷動聲,顯然還有其它警員

  有人應聲了,「……長官。」

  「這支對講機的主人呢?」

  「他死了……他將槍頭塞進自己的嘴……」

  到底怎麼回事。

  向在場的警員們說明發生的事,他們的臉色全鐵青,「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警官向剛才匯報的員警詢問。

  「他說嫌犯在半空中跑步!就在那棟建築物上!越跑越高!越遠!不見了!」他用力回答、避免自己的顫抖使聲音含糊。

  「……列入搜查範圍。」

  又是一陣驚呼,他們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警官。

  「一個被爆頭的人還能活著,可能是怪物或者什麼,但是也可能是視覺的詐術。」

  沒等他們應答,警官自顧接下去說:「尤其他是……」想到時不免莞爾,卻又想到近期的慘況,快樂不能夠真誠。剛進調飲社的迎新時,沒有誰能忘記阿秋學長特調的甜蜜毒飲。

  沒有絕對的客觀。官方所認定的客觀來自多數主觀的匯聚,趨勢決定優勢。

  「我會找出真相。」

  事實趨向眾人皆知,然而可真可偽。至於真相不曾大眾化,畢竟那份真、那個真,要價不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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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