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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共亡式共生

 

 

  公寓外又開始騷動,他們還是撬不開超商的鐵捲門。試著放置小型炸藥仍然無法爆破。翹不開是理所當然,因為根本沒關,他們放置炸藥的位置還是柏油路中間。

  幻覺的起因不在於視覺,透過迷幻的聲響,將扭曲的空間移覺至五官。屬於屋靈的才華,並且與日俱增。他知道自己度過許多世紀,在這棟公寓蓋好前的每一幢屋子、打從沒築起任何物件時的一片荒土,他就存在。前塵像短命的蝴蝶,可能華麗但是記不清了,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他本是沒有羽翼的蝶,作繭自縛,直到遇見他。

  由地縛靈演進的種族,比起其它同類,他屬於煞靈。儘管設法表現得柔軟,只要答應過他的人違約,就得死。看著利用他的契約者屁滾尿流、哀求他,他好開心。他是長不大的孩子,別跟他講道理,好嗎?

  他聽見陌生人踏進屋體的腳步,他想想,十三層樓夠他們玩嗎?他並不是喜歡他們,也不討厭,所以想跟他們玩。恐懼的遊戲更能體悟生命的真諦,他是不是個懂事的孩子?是不是?

  他終於殺死了阿秋。

  在吃完一份生菜沙拉、酥脆的烤吐司,炒蛋和培根灑上胡椒的辛香。清爽的一場早晨,迎來金色的風有蛋塔的沁甜,他試著滿足,飲盡杯裡的冰牛奶,然後,他不知道,牛奶裡頭混合有氰酸鉀、肉毒桿菌、以及更多看不見的劇毒。

  他輕輕靠近已經倒地的對方,蹲下身。早餐後,吐到整身鮮血的臉看起來很滑稽。

  人類當然不可以真正不死、百般無賴地康復,阿秋的不死歸因於他的阻擋,他的「牆壁」,能夠隔絕任何他所不希望的現實。至於越接近死亡就越有能量,是他無法解釋的領域,他只能說服自己是阿秋的意志力,在越接近有限時更能拓展無限,成就英雄的悲劇性。

  認識阿秋是從他寫週記開始,他喜歡他的文字,看他的用字遣詞,就像假裝成長的孩子,他覺得好玩,就捉弄他──從公寓的住房換進阿秋的心房,藉由他去看世界,並要他陪伴自己,不老不死。知道男孩緊掩心房時能聽清楚物靈的言語,所以他要男孩,永遠不醒。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真正想長大的是自己。

  每當他聽見阿秋在夢裡、現實裡,拚命在心裡譴責──

  我沒有守護好你們,對不起,對不起。

  才明白有些遊戲不容易,真的不容易。他本來想脫離戲局,卻發現已經無法抽身:他們成為生命共同體。

  只不過是逼不得已,他繼續留在他身邊。

  「一類的你怎麼能夠對藥物、醫法赫然精通?沒有三類的我,你什麼都不是。」

  比起任何人,阿秋最恐懼活下去,卻也最渴望活下去,恐懼和渴望的是同一回事,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機會挽回已失去的。贏得一種永遠不代表不會失去,所以他想要換取永遠的永遠,擊敗自己的末日。

  他順理成章延續他的永生。男孩若單純地快樂下去,是不夠的,他樂於男孩一波三折、而有求於他,他便能夠滿足,成為男孩低谷中攀上的繩。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為何總是不自愛、不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要你繼續活下去,幫助你尋找最遠古的祕法,你沒有拒絕相信,卻認為活下去是種酷刑。生命從來都不只屬於自己,不理解嗎?在乎你的人何嘗不為你每次死亡暗自神傷?你從來就並非孤獨一人。既然傷害無可遏止,就讓傷害代替受傷,用傷害成為治療。人和人之間的相處有著必勝的失敗,無論過程,一樣結局。在乎什麼呢?追求不是一味往上飛舞就行,到底要如何才能學會重新開始。

  滴答聲激烈地敲擊在天花板,它們沒有生命,卻繼續彈跳,像是下一秒就能飛翔。透明澄清的色彩,啊,太模糊的童年,為什麼不認真聆聽。

  已經是最後。

  這一次,他揮動手,抽起所有障壁的虛影,敞開彼此赤裸的心房。如果阿秋死去,他也會滅亡,人間會消失,煉獄也是。你的末日總算結束,這樣就好,這樣最好。

  形同水母的透明消逝於水,他的軀體逐漸揉成空氣,幻化清晨的風。他的色彩逐漸聚為晨光,柔和、平靜,踩著虛無的腳步環顧房間,他飄浮得吃力。微乎其微地感應到一處壁面寫著什麼,他蹣跚走向阿秋的睡房,穿過門,盯著電腦桌旁的字跡,在他過去的皮膚上寫有字,被寫下的第一個句子是:

  你的彈珠聲很好聽。

 

 

  他轉過身。

 

 

  距離預告信指定時間的前三個小時,警方決定潛入嫌犯家、蒐證。先前已經掌握資料,並且歸納完畢,目標鎖定:一棟無他人居住的公寓,架構完好如初,屋體的壁面爬滿生氣盎然的藤本植物,而整座社區的其餘房屋則幾乎全垮,還未重建,「這區不是近幾年才蓋起來?」一名警員嘀咕,指出這區域的屋齡都算年輕,竟是如此結局。

  站在破碎的屋體其中,風吹得冷靜,儘管知道發信人應該不會再回來,警方還是有條不紊地按照慣例,以藏蔽漸進的方式逼近,不敢大意,他們沿著陰影邁向公寓正門,悄然無聲。

  握住的槍械沒有顫抖,他們必須完成任務。

  透過嵌在門板的玻璃片,以眼角餘光觀察,只有白燈映照,裡頭的布告欄佈滿許多粉色系的廣告單。負責解鎖的隊員手腳俐落,啪答,小聲地推開門,他們沿著樓梯抵達每一層的出入口,分散開,每個小隊負責一層樓。

  「找到嫌犯的住所就匯報給我。」所有對講機都傳來這麼一句,員警便開始搜查每間住房。資料上顯示這棟公寓在某時期後有大量住戶搬家,不過沒有人留下原因,訪問原房客們、得到的回答總是含含糊糊,說那裡很「奇怪」。

  進大門後,映入眼簾的地板全是無瑕的磁磚,客廳有基本的長型沙發,黑色硬皮,在其前方是張玻璃桌,支架是金屬管製,而最前方的長櫃上擺著四十二吋液晶螢幕,一般進門時第一件會注意到的東西就是電視,就在視角斜右方。電視櫃後面還有一個凹進去的空間,似乎能夠擺進四人餐桌的空間,不過要再拉開椅子,恐怕會顯得擁擠,所以短時間內不知道能擺什麼。可能是當初布局失策,也有可能是設計者別出心裁,照理說是可以砌上一層牆,安上門後成為一間小倉庫。

  試著按下開關,天花板仍是昏暗。他們拿著手電筒和槍枝,謹慎地巡視,粉塵的輕揚暗示時間曾經逗留,有的人拉開窗簾,是靠近街道的房間──灰塵更多了,他們不免咳了幾聲,摀住嘴鼻,廚房投射進來的光量不大,隔壁一間的就還可以。他們拉開每個抽屜,不過都是空的,偶爾出現幾片菜瓜布和幾隻蟲。光線流通後,他們往大門右側的房間巡視,廚房之外的房間就幾乎是空著的,有基本的床架和床墊,沒有桌椅,沒有衣櫃。其中有間較大,放置雙人床後空間有餘,以家庭的常態模式設想,應該是父母的房間。

  盥洗室只配有淋浴設備,沒有浴缸。拉開流離台的抽屜,結果都一樣,什麼也沒有。手電筒照到鏡子時,看到是自己和自己的隊友,也沒有其它表示,他們靜靜地退出盥洗室

  整棟大樓空蕩蕩的,比起在殘骸中營救生者還可怕,寂靜到彷彿是踏進另一個世界。如果沒有灰塵,真的會乾淨到不可思議

  「報告,這層沒找到。」

  「報告,這層也一樣。」

  「同上。」

  「總隊長,在廚房有找到醬油罐和鹽罐,不過應該沒人住……」「報告這個給我幹麻!」「對不起!總隊長!」

  在所有樓層的小隊長都報告完,並沒有他們預期的結果。

  嘎啦──拖拉聲從天花板上傳出,對於這棟樓算的上突兀的聲響,「拉桌椅有必要這麼費勁?」聽到聲音的人抱怨,不知道上層樓的小隊在搞什麼,「訓練是做假的喔,桌椅不會用抬的、要用拖的?」不過在他們討論的同時,聲音沒有再發出來。

  住房內的傢俱說不上多,應該是床墊下的床架需要移動?不過如果要看床架底下,低下頭不就可以了?除非有什麼看不清的物品。

  「不對,這裡是七樓,七樓是這公寓的最後一層,上面怎麼還會有拖拉聲?」「可是進來前,總隊長不是再次提醒每小隊隊長?有點到第八小隊啦。」他記得。「是嗎?他們的隊長是?」「可能是新升上來的吧。」末日後什麼變動都不再讓人感到奇怪,包括人事方面。

  滴哩答啦。

  天花板上有什麼滾動的聲響,持續幾秒,然後安靜。

  最後他們無所斬獲。公寓的正門旁有一家超商,沒有營業、鐵捲門是拉下來的,電子鎖無法解碼,他們無法從怪談的超商裡取得資訊。總隊長只好宣布離去,打算等之後的幾名成員繼續回報。在外將七個小隊召集完畢後,所有人便回到不遠方的停車處,接著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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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