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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結論而言,那個老男人就是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在大火中展現與年紀成正比的可佩意志,掙扎到最後。全身著火地爬到距離藤鈴一公尺處,還不死心地伸出手,擠出不成字句的氣音、大概在說:對不起,對不起,就再也不能動。

  強暴自己的女兒,又忝不知恥地開設教會。硬生生築起修道院與教堂,假好心收容無家可歸的人,自居潔身自愛的寶座,卻多方經營,不專司教義,無法停止的貪婪,救贖之路從未開啟。老神父善待老弱婦孺,其中又對婦孺特別眷顧,他們說,女孩便是從中挑選,「我心愛的孫女」,老男人總是這樣開朗地叫喚她,現在想來,覺得不可原諒。

  「我不是告訴妳,不可以亂發脾氣。」「沒有。」「妳看……妳喔。」

  男人一笑,埋藏在年輕裡刮肉見骨的灰暗綻放,分明那樣使人不安,也因為這份不安,轉移了情緒,時不時讓藤鈴攆去燒上眉頭的怒火。藤鈴的脾氣不好,不是說動手動腳的不好,而是,放任傲慢與偏見發生在人際關係,稍微和她提醒,不行、不聽、繼續嘴硬下去。每當這種時候,還是將難聽的話聽聽就算。表現得那麼有教養,骨子裡卻從不受教,陰陽怪氣。

  老神父終將名垂青史,不只是築起修道院與教堂,更帶領貧脊的偏鄉走入繁華。引進最新的造鎮辦法,穩紮穩打建設,縱使推廣外來的異教信仰,在犯罪愈趨光怪陸離的精神折磨下,一個提供人們訴說心底話的宗教場所,緩和人心。瑕不掩瑜,不知情的人們終將永遠銘記他的偉大,感謝老神父,讚嘆老神父。從藤鈴有印象以來,老神父就是忙著與人打交道,更多時候是接待外地人,比起開導人生,更像是做生意,「小妹妹,妳的爺爺,很熱情啊!他實在很有先見之明。」「他是老神父,不是我爺爺。你是誰?神父說不能和陌生人說話。」「哈哈,小妹妹現在不是就在和我說話?這樣我們就認識了……」藤鈴直接走過吞雲吐霧的大叔,手摀住嘴鼻,對菸味的厭惡無所遮掩。熱情?先見之明?這個地方的發展?還是?所以要崇拜老神父、珍惜老神父?多大歲數的人了,話說得不清不楚,意味不明。就算她還是個孩子,他們怎麼就敢以對待孩子的方式對待她?大叔嘴上雖然在稱讚老神父,眼神卻直盯著藤鈴的身體打轉。

  聽見背後的咒罵聲,和她同樣無所遮掩。藤鈴心生不快,她不會轉過身,不會回頭。事後老神父要藤鈴再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來者是客,不聽、不聽、不聽,是誰的客人?由歡迎的人去張羅就可以。老神父說,教堂是我們的家,我心愛的孫女,讓我們一起歡迎,「那我不要回家,孤兒根本沒有家。我去睡公園。」藤鈴喜歡去公園,散步,就在教堂隔壁,也是唯一她被允許外出的所及之地。沿途植栽形形色色的花草樹木,周遭不乏可食用的漿果、蘑菇,規劃有公共廁所,以及能夠遮風避雨的遊樂設施,聽不懂鳥語蟲鳴所以寧靜,她大概真的能在這裡一直生活下去。藤鈴特別喜歡公園的小石子路,走著走著,到盡頭一處的長凳,坐著。沒有長者在自由時間集體做體操,沒有孩子搶盪鞦韆搶到大哭大鬧,在沒有其他人的時間,只有風摩娑過頭頂的樹葉,篩落的光影搖曳,暖栗色的短髮隨之輕揚,「棘兒。」

  藤鈴,她不會忘記,是老神父親自為她起的名,花藤上的銀鈴,聽起來多茂盛又清脆,這想必是充滿祝福並且灌注愛意的命名。可是有時候她真的會忘記這份情意,又是藤蔓又是繫繩,被固定得死死的,只能受到風輕拂,只可以懸在門邊被人進出,發出她根本不想回應的聲響。她會徹底地忘記姓名,尤其是,當久違地他在這樣的場合,如此,叫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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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