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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晚的夜再次到來,靜悄依舊,不是鼾聲迴繞,是現在家裡只有他一個人。籠裡的白兔是家中一員,可是不算是人。

  他賴在電腦螢幕前不移動,看很久沒跟的漫畫連載然後一個人發笑,有些快樂獨自享受並沒有不好,電影、動漫、書籍,比較是在面對故事而不是面對人。

  品嘗美食也是不錯,只是他最近不怎麼想吃。

  突然MSN的視窗跳出,看著ID和大頭貼,阿秋真是覺得稀客,「你打擾我了,我的大頭貼框分明是紅色。」紅色意味忙碌。

  對方正在輸入訊息。

  「喔。」

  這就是他們不怎麼用網路閒聊的緣故,他的回應總是「喔」、「嗯嗯」、「哈」,雖然平常聊起天來也有辭窮的感覺,但是至少不會是這理由,「回我三個字以上。」他要求。

  「可以,呵。」對,還有「呵」,反正友人平常就是如此。

  「我說『以上』,逗點不算字。,今天幹麼特地密我?」說實話,阿秋也不是很忙,不過看漫畫若是分了神就不過癮,尤其是那麼大段時間忘記跟的連載,後續還有好幾回合要點開。沉默地什麼也沒說,對話框下一行是個檔案傳送,關於未來幾個禮拜的議題調查和統整,社團的瑣事。

  「你應該去找紀錄,本子裡頭會寫到今天的討論中,社長所指令的是『當面拿給我』。」從阿秋入社以來,都是當面。

  對方正在輸入訊息。

  「喔!」

  ……他想罵髒話。

  「至於社長的要求是什麼,我還是不知道,可以確定的是,我不會去。」阿秋將滑鼠移到檔案傳輸下的「取消」,喀嚓一聲斷去文件的命脈。

  「你……」

  「?」
  對方正在輸入訊息。

  「要去。」

  「……晚安。」阿秋道別後就將MSN關閉。

  看完漫畫連載後就去洗澡。很奇怪,沐浴乳對肌膚的告白顯而易見,怎麼才稍微經過洗練,就只剩香氣?抓不著,看不見痕跡。熱水器一直都有問題,控制冷暖的握柄才稍加移動,就從冰冷直衝酷熱,轉回一些又是冰冷,捉摸不定卻已經教阿秋習慣,說不定自我情緒的古怪也從熱水器學來。

  擦乾全身還不夠乾,頭髮需要吹風機驅散水氣,儘管從網路他得知,其實不要吹乾對髮質比較好,但是濕的頭皮容易致使感冒。

  他還沒關電腦,踏出浴室後,關掉燈源後一片昏暗,螢幕的光倒比床鋪更吸引夜的生物。而唯一光團映照下,除了鍵盤和滑鼠,還有一本草綠色的本子。

  還只是經過一個月,不是嗎?可是為何對於全新的班級,他……

  坐回折椅上,他拿起草綠色的週記。說是週記,其實是大約每隔一個月的時間寫,但是這個月為止還是空白,要繳回的時間快到期了,班導是第幾次在課堂催促?

  他沒有翻開,只是拿著,不願看白紙上的白。

  即便換了新班級,週記的規定似乎是高一沿用至高二,高三則不會硬性規定要寫。至於在此之前那堆不成熟的文字,還是不成熟,他翻開後瞥了幾眼,更青澀了。

  「你們好醜。」緊闔上本子,阿秋像是叫著般地嘲笑,不過聲音很小,「醜得要命。」將手臂打直到最長的距離,拎著本子的手抖動著,他摒棄,他厭惡。

  可是,「你們卻醜得好美。」隨即用手掐住薄的身軀,他將它移至唇底親吻,用臉摩擦封皮。這裡沒有別人,所以他可以做得像是變態,消遙無拘。

  「告訴你們喔,我的筆即將像是蓮蓬水般流洩,切身的美。」他將本子置於鼻前高興地嗅著,想聞出抓不住的香。

  「卻再也不是回憶。儘管文字在任何方面都能造假,但是這次是頂著『真』的品牌。」

  越來越餓,他卻一整天吃不下。

  要開始改變了,透過文字,由表面至深層,他預感自己會變得越來越古怪。他的悲傷、他的快樂,都將得到卓越的成長。

  悲傷的成長是成熟,快樂的成長是衰老,如果覺得用悲傷換得快樂不值得,反過來說用快樂換得悲傷又能值幾分錢?而笑容,差不多是到了最後。

 

 

  該是秋高氣爽的全盛時候,為何燥熱遲遲不肯從空氣脫離?

  上午,高大男子神色緊張,他左顧右盼一會兒,趁著所有視線都不在他身上,慌慌張張退進一個小房間,趕緊關門、拉下窗簾。確定已身處在最密閉的空間,才推推鼻樑上的粗框眼鏡,向下打量那仰起頭的男孩。燈光下,等待許久的男孩站在茶几旁,手中拿著一本筆記和一支筆。

  然而如此兩樣東西,卻教男子直冒冷汗。

  這一刻,兩對眸子互相盯著,僵持著。

  總要有人打破沉默,而有所要求的人是該主動,「……是社長要我來的。」他逕自走向一旁的沙發坐下,這舉動的狂妄卻未曾從他眼神被透露,男孩的眼神時常是充滿謙卑,任誰也不會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就猜到……他是極為恐怖的凶器。

  高大男子也往對面沙發走去,謹慎地坐下,「早就久仰月報社大名,不過先前不是已經請人通知你們?說我很忙……」

  「再忙都能喝杯咖啡,我們當然也能作些採訪。」他攤開手後微笑,笑得很輕,笑裡隱含既定的冷漠,「主任,社長和其他社員都不斷想來跟您當面對談,但是他們……好像都無功而返,最後才拜託我。」

  早知道就不要迴避先前的社員!偏偏,面前這個男孩是他們之中最棘手的。他是聽過許多傳聞,也閱覽過他們的月報,每位校內、甚至是校外人士的功過得失,都有機會被呈現在報上,當然為了能讓每月的報紙在校內成功發行,他們的文章都會經過校方高層的嚴密篩選,但是當報紙專欄隱約提起某位審查人士的私密時……

  文章從來沒有顯露隻字的批判性,加上學生會也反施壓著校方,校方實在沒什麼理由可以撤銷發刊。他們不過就是用筆墨,輕輕渲岀一點暗示,微乎其微。

  當然,全靠那男孩的眼神……再想鎮壓的委員們都曾跟主任惶恐地透露,他們鬥不過的就只是眾社員裡,那男孩的眼眸──只要被盯上,就像被蛇震懾住的青蛙,動也不能動。那是在毫無情緒的偽裝下、盈滿貪婪的雙眸。此刻也是,男子看的出來──

  他的腦袋很餓……他的思想很渴……

  還是決定先打圓場,「聽他們都叫你『阿秋』是吧?我也這麼稱呼你好了?」

  「為何三天前您在早自習廣播說全校大跳電,無法使用冷氣,許多職務處和教職室卻仍然開放冷氣?況且跳電應該是連燈光都無法開啟,教室的燈都能開。」

  「這……」

  「學生都有付費,你應該也知道,一邊嚷嚷要愛惜資源、守護地球一邊又要收學生的錢好支付冷氣費,多麼矛盾的事情,然而您還是這樣在朝會宣導?」不讓面前的主任有解釋的餘地,阿秋就像背誦課文般快速提問。

  「冷氣的熱污染會加速溫室效應……」

  「於是學生的教室『發生了跳電』,插了卡、怎麼按遙控都開不了,大人們的辦公室卻可以無所顧忌地加速地球破壞?」

  光是幾句話就快讓他腦溢血,「你該注意你的態度。」

  「對不起,我的臉都沒有表情好像刺激到您。」阿秋仍睜著那毫無情緒的雙眼,點了頭,彬彬有禮地道歉,「您希望我的臉有所表情?」

  光是說詞就讓人想撞牆,若再加上表情──那會要命。男子趕緊搖搖手,「你可以調整你的用字遣詞……」

  「只要給我您的回答,好讓我有所可寫。」阿秋開出這樣的條件。當主任意識到時,才注意對方手上的筆記已抄滿整整一頁。

  大大不妙!他氣急敗壞,在心裡拚命咒罵。已經顧不得形象,他奪過阿秋的筆記本,沉著臉低聲命令:「你最好不要刊登這次的訪問。」

  阿秋聽見後,竟淺淺綻岀笑靨。

  那笑靨,像在瞬間攫取到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毛骨悚然。

  「我有絕對的權力控制校內的一切,更可以是校外,你的操性更涉及到了你自己的未來,我都有權力……有權力……」見阿秋的笑意依舊不減,男子越講越遲緩,這些說詞似乎只是講給男子自己心安。

  那笑飢腸轆轆……那笑欲罷不能……但是,他何需要怕一個男孩?不過就是還沒見過世面的高中生!

  原本準備繼續的唇卻抿住不語,不知為何,啪答,阿秋已經打開門準備離去,教務職員的談話聲傳進了房間。

  心情不再是忿怒,而是過度忿怒後有的一種迷惘。主任叫住阿秋:「你究竟有什麼目的?就算想刊登,我也會盡全力壓下關於那些……」

  「醜聞?」緩緩轉頭,先行冒出的兩字冰冷銳利,阿秋的眼神深邃得不單純,彷彿無數團能夠無限吸入的黑洞,在剎那席捲周遭,全都粉碎。

  空氣冰涼了好一陣子。

  阿秋搖晃幾下頭,像在思考別的事,「放心,您也該清楚我撰的文,不過只是學術性探討……」接著他彎起微笑,「您無法控制我的筆,它蠢蠢欲動。」

  「我可以──」主任總算忍無可忍地吼叫──

  然後,阿秋從口袋掏出老式錄音機、按下停止鍵,禮貌性地點頭,在剎那啞口無言的主任前擺了擺機器,趁對方還來不及反應,消匿於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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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