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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我會對妳負責的!所以……對不起。」

  倉皇地壓低頭、對她說。超渡的誦經聲不知怎地停止,大概告一段落。座位上的目光都放上他,將他刺透。惟獨少女沒有動作,還是直望著前方的遺照,父親和母親,兩張燦爛的笑,不難想像生前的幸福。

  「……沒關係。」

  「是家父的錯、要不是他逆向行駛、雖然雨真的太大、又在山區、總之是我們的錯、我可以照顧妳……」

  親戚全起身護住少女,要他別再施壓,不懂看情況?肇事者陷入昏迷、躺在加護病房才不追究,不然早就請律師提告。照顧少女?不用了,她還有他們!一個毛頭小子!誰知道是不是想染指他們家財富?不知道怎麼回答、再看向少女,他沒有讀錯,無聲的唇說「誰都不要」。誦經聲又開始,轟然地壓過思緒,她的輪椅輕輕地被推出廳堂,留下闖進的青年承受責難。

 

 

  已經被議論紛紛,且不是第一次。青年到別墅拜訪少女,透過傭人在電鈴揚聲,表示接待他。

  聽學校的老師有多無聊、打工是如何的辛勞、他的父親現在怎麼樣,面無表情的少女偶爾勾起嘴角,或者,依舊面無表情。青年總是穿得邋遢,過大的襯衫、拖地的褲管,在宅邸做最底層服務的人都穿得比他好,少女不看到,蛋糕和紅茶依舊芬芳。

  「你拜訪得真是時候。前些日子生了很重的病,迷迷糊糊……竟然,完全想不起他們的臉,長什麼樣子。」

  「……對不起。」

  「不用道歉。」

  「是我們的錯啊!我的錯……」若能及時勸家父別喝酒。

  「……他們那時候要到山上看別墅,新買的。」輕輕敲青年帶來的昆蟲箱,鍬形蟲只是緩慢地爬,仿彿從睡著到起身夢遊。來作客的親戚覺得黑漆漆的蟲噁心,他們離開兩人的視線,準備去花園賞蝶,「打算接我去,說是高一點的空氣對我更好。」

  青年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無所適從地笑。少女要傭人去廚房拿甜點,廚房很遠,遠到,往返需要一段時間。戶外陽光正好。

  「父親從小侵犯我,母親也知道,她會在我們完事後,問要不要喝點熱湯。國中後,我叛逆,母親受不了我頂撞父親,推我下樓。」

  天花板的水晶燈很亮,亮得暈眩,可是輪椅的影子靜止不動。

  「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們,沒有。他們一直說要補償……說家人和家族什麼的最重要了,拜託我笑。」

  一個不穩,鍬形蟲摔下樹枝,跌上枯脆的葉子堆。

  「母親到半夜會把我拖下床,打我,試著爬開了,被打得更兇。父親喝多了,說是我的錯,因為無法再去學校讀書的我,害得他在家族蒙羞。和母親吵到差點離婚,也是我的錯,小孩的錯。那次他們一起拖我下床。」

  少女的肌膚光滑、白皙,像一塵不染的瓷器,弄髒了,用昂貴的藥擦拭就行,再捧得小心,置進黃金造的壁櫥裡。她不喝紅茶了,才剛喝一口就膩,況且已經冷掉。少女的心底有座城堡,圍繞著花園,在外面,是森林,森林裡,有條會唱歌的小溪。探險家盡管來,只要公主願意,會將鑰匙給你。弄丟了,給你備份鑰匙。再弄丟,以後就別想進。公主其實什麼也給不起,她只不過想和太遠的小溪一起唱歌。城門緊閉。

  傭人回來了,少女要傭人再去廚房換壺茶,不要紅茶。少女和青年就靜靜地品嘗甜點,青年吃不出味道。窗扉深鎖,因為有空調。親戚們走幾步就在窗外嚷嚷,要回房裡,不,回家。

 

 

  下午茶結束了,青年準備離開,「別再對我內疚,那件事,沒放在心上。」

  「……噢。」

  「把鑰匙給你吧?你可以進來。」傭人覺得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不了、我若進去……會變成妳討厭的人吧。」他自己也喝酒,拿什麼說服力勸家父,「而且我又是個……粗野人,看我的衣服就知道。」

  「這倒是,若要進來,是該改改穿衣的品味。」但是她盯著懷中的昆蟲箱,想起,鍬形蟲從森林抓來。

  「我不走進妳的大廳,可是我會一直待在城外,可以嗎?」

  「沒說不行。」

  背影再次被推離,門緩慢地靠攏,最後,關閉。可是只要電鈴還在,他就能開啟。

  他相信,公主終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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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