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暴走

　　「還記得哪一顆星球讓你印象最深刻？」一轉開通訊器，屏幕上總部的人這麼問維克。維克笑了，覺得哪有人在他一起床就問問題、也不打聲招呼？抱怨幾句後，維克還是先跟他們說早安。

　　維克年紀輕輕就通過太空人的測試，並在安排飛船時，自願接收那台沒人要的單人飛船。其他太空人譏笑維克的狂妄，單人飛船看起來又舊又小，而且年紀輕輕的維克又有多少駕駛經驗？萬一碰到突發狀況就只能靠自己。維克不是不懂「團結就是力量」，只是覺得單人飛船很可憐，這麼久以來沒有人願意使用它，況且他進機艙後，發現該有的基本功能都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維克更自掏腰包，請人替單人飛船的外表清理、翻修，於是又像新的一樣。太空人本來就是風險極高的志業，任務便是為總部收集各個星球的資訊和知識，途中不是罹難，就是下落不明，從來沒有人再回到地球過。總部會等到舊的一批太空人全軍覆沒，再選出新的一批。他們出航後，單人飛船輕盈地躲過隕星的亂墜，而其他飛船不是遭到直擊，就是擦撞後嚴重毀損，迫降於最近的星球，從此無法起飛。宇宙太大了，每當維克趕到夥伴們降落的星球，已經找不到人，只有風化的機殼，和可能有的住民。

　　哪一顆星球讓他印象最深刻？很多顆星球啊。

　　有一次他穿過樹海，降落在一片原始叢林裡。這是一顆巨大的星球，那裡的住民是恐龍，他遇上的第一隻是暴龍！肉食性的王者──牠衝向維克──流著口水──維克徒手將牠的血盆大口按住，被按住嘴的暴龍從鼻孔哼著氣。這隻暴龍只有到他的膝蓋高，維克向四周張望，唯一跟他一樣高的爬蟲類是雷龍，正在嚼食他身旁的樹叢最頂端，在暴龍腳邊的迅猛龍小的像是螞蟻，想要咬維克卻不敢靠近。忽然，維克看見螞蟻了，竟跟他一樣大──螞蟻一低頭，就把閃避不及的暴龍叼起，見到舉槍的維克也不好奇，悠緩緩地轉身。然後螞蟻被一隻航空母艦大的麻雀啄起，拍拍翅膀，飛上維克的頭頂──抓住東西好不被旋風捲起──維克瞇起眼──才驚覺遠方的岩壁不是岩壁，而是巨大的樹皮！他的腳邊有小的叢林，他身在的叢林則對於某些巨大生物來說，也只是小的叢林。誰知道世界樹之外還有沒有世界樹？

　　他到過最聰明的星球。整座星球覆蓋著鋼鐵，披著機械鎧的住民開著拉風的跑車飛行，社會最底層的人配有的槍械都比維克所擁有的還高科技。維克能跟他們溝通，因為他們很聰明，能馬上理解任何語言的文法和詞彙，並且以該語言對答如流。在他們這裡做買賣不能欺騙，因為他們對數字和價值敏銳，一旦發現受騙，法律容許他們消滅騙子。他們把維克抓起來，送去最高統領者那裡，他們的最高統領者是科學家。科學家最近發明了時間機器，可以回到過去。實驗的效果不彰，很多實驗者被壓縮成碎片。維克是異星球的人，說不定能夠承受傳送的壓力。

　　「你可能不會成功。」

　　「為什麼？」

　　「因為數據有可能是錯的。」

　　「我們不會出錯的，我們都是最傑出的人，我們很聰明……你有計算錯誤嗎？」「沒有。」「回答太果斷，你可能算錯了然後欺騙我。」他消滅了他，「那你負責的部分呢？有錯嗎？」科學家將所有人都消滅後，剩下眼前的維克，「你的大腦可能受到限制，你或許得先毀掉大腦，才有機會超越。」姑且一試，科學家舉槍自盡。

　　將飛船停泊在一旁，小小的行星上有一株玫瑰，「我在等……一個人。」它的身上已經沒有芒刺，挺起的莖被啃得只剩纖維，滿天的蝴蝶能颳出末日的颶風，然而，它還是，挺得筆直，「若你遇見他……說我會一直等……我愛他……」突如其來的巨響，活火山的熔岩燒過它的根，最後幾瓣花凋落。

　　如果流浪的目的是為了回家，等著自己的會有什麼？

　　維克降落在看似荒蕪的原野，發現那些霧氣是似是而非的生命，沒有言語的意識體。不同顏色的霧氣代表不同的意識，他自通紅的愛裡走出，與自信的紫走一段路，觀望顏色的掠食與殘殺，躲進綠蔭下歇口氣。俏皮的粉紅逗他開懷，紛亂的藍則大部分飛向維克所畏懼的黑。他受到黃的誤導，以為是熟悉的光，前進死亡的陰霾，維克再也看不見自己，身體開始衰竭，呼吸困難。清楚自己到此為止，他滿足地想起土地的記憶、朋友的夢想、初戀的酸澀、家的溫暖……純潔的白從裂開的黑迸射出，待白光褪去，陰影最終的進化竟是通紅，維克徜徉其間，擁抱愛。

　　「再難的困境都被你挺過來，親愛的維克，可是接下來我們指示的這顆星球，你必須做足絕對的準備，在上面的他們……很聰明。」

　　「我行的，我有的是勇氣和運氣。」對於屏幕上的人所說的話，維克不懂為什麼他們的微笑是那樣勉強。接近星球了，表面是燒焦的黑和滾燙的黃，紅色的部分令人不悅，比起愛，更像鮮血。維克注意到一件更教他疑惑的事，這顆星球顯示的座標，為什麼是……

　　「我們急於向外，卻忽略了內部。」「無論是進步或者進化，都太快了，那僅僅發生在我們為宇宙著迷的瞬間……」「這次的通訊是我們預先錄好的……維克，找到我們，無論我們『變成什麼』，親愛的維克，你一定要替我們認出我們。」「做好比死亡還壞的心理準備。」「我們相信你。」

　　飛船降落了。維克已經全副武裝，踏出船艙，舉起槍、環顧四周。不遠處有座城市，那將是他的第一個擊破點。即將蓋起的艙門內，屏幕已經失去畫面，聲音卻沒有停止。

　　「維克，你要對付的是人類……歡迎回到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