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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術性探討。

  「你還是忍不住。」一味笑著的夥伴在辦公室外等著阿秋,看到他走出,笑便更燦爛。

  他不會忘,對方的笑只是特有的問候,並不是多數人在普通情況下給予的嘲諷、憤世嫉俗,「社長想以此作為探討主題之一,所以只能盡自己最大一份心力。」阿秋邁開腳步,漠然解釋著。

  跟在一旁的同仁卻瞅著阿秋,露出帶有困惑的笑意。

  阿秋難得嘆很大口氣。

  「怪它嘴饞行嗎……我本來是打算拒絕到底。」阿秋拍拍自己的腦袋,帶有自責的意味。

  「太愛吃會變肥喔。」

  聳聳肩,他沒吃胖過,示意無所謂。

  「肥肥阿秋──」

  「你──」

  不過阿秋頓時是放鬆許多,儘管沒有表情,難得的悠閒也只有這種時候,可用來整治繁瑣、消化不良的思想,促進新陳代謝。然而輕鬆再多,過飽和的頭殼裡依舊是無止境的飢渴。

  「誰說我心甘情願去尋拾題幹的呢……」

  朋友眨眨眼,狐疑著,「不是你的天賦?」

  「也不是個心甘情願的天賦。」

  無法否認,他的確渴望去知曉一點又一點的故事……接著從中抽出細如蠶絲的哲理,替看不清的人們加以編織成衣,進而讓眾人都穿得明白──那條細絲所以存在的真正涵義,即使瑕疵令人難以接受。筆和紙是阿秋最忠實的部下,透過腦波控制後所作出的動向,勤奮地呈現,將一字一句捕捉,緊緊束縛。

  「改天替你申請相機好了,記者不是都掛一台在胸前?」比出「喀擦」的手勢,還要會閃光,他覺得很酷。不過阿秋不領情。

  論紀錄者和被採訪者,學術性?

  說到底,充塞的不過是人性。

 

 

  高中的正午是讓腸胃正常進食的時刻,當鈴聲敲下,一樓很快便充滿熙攘的人潮。熱鬧擁擠的氛圍,怪不得秋的涼爽一直退避。剛運動完的學生帶著一身汗流浹背擠進合作社,買到飲料後一股作氣狂灌。用腦過度的學生則為了增加血糖,先去熱食部等候想要的便當出現,然後竭盡全力在人群中揮動拿餐卷的手,想在餐盒被買完前搶到自己要的便當。其實,沒用腦的人們也是這麼做,揮動拿餐卷的手。

  友人再度露出疑惑的眼神,瞅著阿秋,臉上堆滿不可置信。

  「你又只吃合作社的牛奶和麵包?」捧著手中熱騰騰的便當,他提問。

  「總是常常告訴你,沒食慾。」阿秋沒好氣地答覆。友人困惑的神情如眾多先前般,再度摻雜部分擔憂,儘管他的笑意依舊。

  阿秋仍是不以為然,「我的腦子餓,不代表腸胃得跟進。」

  「你應該還是很餓,我猜是你不滿意學校的菜色?」

  「有長進喔,還猜的到。」阿秋稍微流露欣慰的表情。

  「其實你上次有告訴過我,只是你老了,都忘光啦……」

  砰!

  友人立即摸著頭指控:「糟蹋食物!沒必要用麵包打我頭吧?麵包都哭哭了。」

  「我不老,只是惦記太多事。」無視對方沒根據的說法,悶熱的場合真會使人快速口渴,阿秋遲鈍地轉開手上的牛奶瓶蓋,用開口抵住嘴,富含蛋白質的流體便咕嚕咕嚕流過喉嚨,胸口一陣冰涼。

  友人似乎沒聽見阿秋的話,只是繼續拍著頭髮,「噢天啊,我頭上還有麵包屑……你開封了?」

  將瓶蓋轉緊,阿秋望著手上已被打開的包裝,聳肩示意不清楚。面對阿秋的古怪個性,對方只是投以一抹無奈的笑,隨即再次提醒:「不然叫外送吧?還是吃好一點,均衡攝取,才會健康。」

  「……只是做到表面的健康。」

  其實,未曾飽足的思維嗡嗡作響,是種可悲的天賦。

  許多大人物汲汲營營、竭盡所能創造出的任何形象,都被視為「健康」。他們的健康是豐功偉業,是貢獻無數,是開拓美好前程,許多深懷敬意的崇拜者都對於這些健康予以熱烈的支持。

  崇拜者們以為,他們連帶受到影響──都好健康。

  但是他們的「健康」,卻被阿秋小小的利齒嚼開,破壞了原本的風味。被公佈的醜態被眾人的視神經品嚐,或許崇拜者因而放棄對於大人物原先的希冀,由於品嚐到的盡是霉味,甚至有人到了憤世嫉俗的暴走行徑──破窗、打架,只因為被隱藏在華麗包裝下,是滿佈菌絲的事實。抱負沒有過期,因為從來沒有開始。

  阿秋的食慾並不完全建築在啖食他人的醜聞上,而是當他啃岀一點內幕,剎那原本相信一切美好的人們,逐漸扭曲表情。他喜歡那樣的表情,因為醜聞,他們第一次對於自己的堅持,有了一絲無助的動搖。

  他們是慶幸知道。但是多數人對於大人物在心中形象破碎之事,抱持更多的成分,是……

  恨。

  恨,恨這些領袖階級為何還窩藏一碟碟的醜態、經過美麗的包裝後繼續販賣,尤其最可恨的是揭密者,若不是巧妙遮掩後的事實被挖掘岀,他們還是非常願意相信這等精神寄託,並且朝這些人物的『理想』共同邁進──

  儘管根本不會開始──

  然而一切營養豐盛的美夢,全被阿秋嚴重破壞,一大桌盛著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的山珍海味,瞬間被摔於地面,殘忍地粉碎、汙穢。

  有錯嗎?阿秋無時無刻思索著,從許多人對他的評價來看,他的確是錯得罪大惡極──

  但是。

  他的罪只在於,他的大腦太貪吃?那群人永遠都在不見光的地帶喋喋不休……但是為何自己存在的定義,是由眾人的目光和嘴巴抉擇?

  原來自己的存在,便是一則眾所皆知的醜聞。

  阿秋就帶著醜聞的身分,血盆大口去討食更多醜聞──物以類聚。於是看似光鮮亮麗的世界,終究被嚐岀太多不為人知的藉口及理由。即使當揭開剎那,阿秋的罪,被眾人定義與被揭密者是同等,甚至超過。

  他還是……

  好餓,好渴,好想繼續挖掘哪裡有好吃的……

  「既逼不得已、又心甘情願讓眾人明白的心,到底哪裡才是我罪惡的癥結……我真的大錯特錯?」

  面對停下腳步、眼神深得近似絕望的阿秋,突然提起的疑問讓這位朋友褪去慣往的微笑,神情若有所思,彷彿便要開口,卻欲言又止。沉默良久,才恢復以往熟識的笑。

  「不,你一直都是正確的,只是他們有太多一致的錯誤,所以想將你的正確解釋成錯誤。」

  隨時可能抑鬱、步入厭食的阿秋,因為這句話,眼神再次添上暴食的風采。

 

 

  又飄出一陣香──

  準備開動了。

  「阿秋,」他喚著,流露出依舊友善的笑容,「社長和其餘社員又遇上阻礙。」然後他遞上信封。阿秋每次執行採訪,全是因為信內滿滿的筆跡作為懇求,裡頭同時附上未來幾週的勘查大綱……

  他還沒接過信,抬起頭,先是漠然,然後難得地忍不住輕笑──

  「……你說,誰需要我來著?」

  「給學校的資料上,那些社長與其他社員。」友人笑咪咪回答,接著朝自己的便當合掌謝天,表示開動。

  這答案令阿秋覺得妙極了。

  「這真的很有趣。」阿秋停止笑,呢喃低語,「我們這麼做到底是防著誰?誰會……」

  「真相和虛假不管如何擦撞,留在眾人耳目的,終究只有醜陋的部分。」友人說完便嚼起便當內的菜,順便咬下一口雞排,滑嫩多汁,再吞進幾口飯,很白很熱,粒粒分明,「當心旁人一不小心聽見社團的秘密……他們也很飢渴……」他嚥下飯後小聲表示。

  「之前受你擺弄的學生最好沒曝露我們的秘密。」

  「我很專業的,我就不相信主任記得月報社每個學生的模樣,我們是大社團。」他甚至連外校的學生都能邀請來。

  「你就是有方法找到一群又一群臨時演員,『人性建構學術性』,」阿秋將牛奶罐和塑膠袋拋進各別的回收桶,中了,塑膠袋還是以奇怪的滑翔路徑抵達。摸摸肚子,卻還是感覺有點餓,「也該把我的名言背得滾瓜爛熟?但是當初這主意是你提出來的。」接著阿秋湊進對方的耳邊,「……社長大人。」

  面前的友人只是推開阿秋的臉,比了個手勢,示意別招搖,「月報社的秘密只有正副社長才明白啊……」左瞥右瞄,其餘同學都因為他手中即將遞給阿秋的信而竊竊私語,估計他們已經開始妄自揣測,異想天開。

  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有些事情便逼不得已地讓校方知曉,於是,最美麗的掩飾,掩飾上最醜陋的事實……或許上層會因此延續更多饗宴。

  他們總是揭露他人的腐敗,報出最新鮮的價值,「便當的成功與否在於它的米飯吼……」

  「所以下期的探討對象是熱食部?」

  「你會記得嗎?」對方竊笑。

  「不,我不會。」但是他的手已經伸進口袋抓緊筆記。

  尚未下嚥,就準備食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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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