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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偶然,只有必然。

  門是落落大方地敞開,雷射網持續地運作,阿秋逕自穿越──全身被切割成無數的肉塊,正要崩落之際他再向前幾步,他的血肉自行交融、癒合。

  真正的怪物,「不過高中時多討了兩百沒還。」阿秋稍微檢視了重組的骨肉,捏了捏、敲了敲,接著冷眼看向輪椅上的男子。

  他隱約猜到,當數據和回憶聯合,以及他想起一件事,就是印象裡跌下樓梯的人,後來由於醫院的設備出了問題,演變成擴散感染,下半身必須完全截掉。對方出身於政治世家,那陣子新聞鬧很大。後來的搜查進度所以延遲,是因為位高權重的父親忽然上吊、不排除他殺的可能,然而找不到證據,相關的案子全像是走進死胡同,警方無奈,過幾年後就不了了之。

  「月報社的社長想補償我?讓我坐鎮公司經理一職,但是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不過是假仁假義。」他沒看著阿秋說,向身邊肩負代理一職的女秘書說幾句話,戴著墨鏡的女秘書就走進辦公桌旁的小房間裡,高跟鞋聲旋即又出來,她托著圓盤出現,上面端了一杯酒。

  阿秋依稀記得,醫療設備出問題也是人為使然,「沒必要將整個月報社的社員都栽進去。」供應暴民槍械的也是對方,包括依賴性強烈的藥。

  「別忘了你們社團還拿我的事大作文章,什麼『追擊失事的真面目』,像馬戲團的自導自演。」

  「馬戲團?所以,我們應該更加呵護你這頭奇珍異獸?」回憶突然變得甜蜜。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月報社的性質,」在他好不容易回到學校時、卻發現原本跟他要好的死黨們,不理他的不理他、轉學的轉學,他從屬的幫派風雲變色,「你的文字不過是社團的表面功夫。」

  「門面不打點好、怎能夠譁眾取寵,嗯?」阿秋側著頭,問得慵懶。

  對方沒有再說下去。

  「我的社長呢?」

  「還沒死。」應該是實話,但是對方的表情說明事情不盡然。他喝了幾口酒,不把前方的怪物放在眼底。

  霎時刀光如箭、刺向準董事長。但是代理人直接擋在輪椅前,只用肉身就將刀全數彈開、毫髮無傷;他趨下身想以圓環式路徑接近對方,女秘書卻掏出雙槍射擊,他不是怕槍傷、只是受到槍彈的迫擊會遭到速度上的牽制,便又煞住腳步,拉開原本的距離。

  「他怎會不知道?我不相信社長會栽在你這個飯桶手裡,」他一面挑釁一面將大衣裡的刀射出,卻都被秘書以子彈擋下,「就算你有一個萬能的機器人。」

  「所以還有其它原因啊!」將酒杯放到桌面,他激昂地拍手,如同看電影般放鬆。

  「信不信我能毀掉你?所有。」

  阿秋將抽出的針筒向自己注入。同一時間機器人舉起手,將掌面對準阿秋──洞口旋開,噴射出鋼絲網縛住阿秋,「我知道你死不了,所以使你無法動彈就好,」他轉動椅輪來到伏地的阿秋旁,嘴咧得像口紅塗歪的小丑,「接著把你送去實驗室,我想他們會樂意將你切割,然後將肉塊分別放置,你一輩子別想癒合。」

  「……」

  「他怎會被我擺佈?因為還有珍惜之人啊,你不懂嗎?」能透過鋼絲網縫的只有針管的針,阿秋使勁全力射出,然而被女秘書以臉擋下,墨鏡在毀損後掉落,她的臉龐使他臉色一變。

  「是你,不,是你們最愛的女人啊。」

  她的五官細緻,栩栩如生,長髮夾帶揮之不去的香氣。她的手抓住阿秋的頭,纖長的手指比起為了設計而畫到長繭的手指更為滑嫩,「按緊他。」

  但是完美到了極限,就不是她。

  「他不會為了假的她而淪陷。」阿秋無動於衷。

  「想來是你無情,」他從口袋掏出金屬盒,抽出一根雪茄然後點燃,「他看見她時可是哭得像個孩子,即使知道她是假的。」

  「你──」

  「加上要保護你。」對方哈哈大笑,煙氣從他的嘴中奔騰。

  該釐清的謎底終於大白。

  下一秒。

  鋼絲網脆弱地像沙雕崩解、同樣冒出大量煙氣,阿秋一手拿著巨型的手術刀揮斬,俐落地把機器人的頭顱斬裂,然後將女秘書旋踢出落地窗──穿越窗時連帶穿越雷射網──它碎成無數塊殘骸殞落。

  扯開堅不可摧的鋼網、展現非人類的力道,輪椅上的男人只剩下恐懼的表情,已經無法倨傲,他不斷將輪椅往後滑。在他眼前的男孩,膚色呈現暗紫,多處皮膚開始滲出血水,「只知道我的不死是沒意義的,要知道,越接近死亡我就越是生命。」他七孔流血、七竅生煙。

  掉落在鋼絲附近的空針筒,裡頭原本裝滿著毒藥,阿秋使用了它,一滴足以殺死一頭象。

  「不打算殺你。」因為他根本不打算透析他的生命。

  拋出橡皮管圈住男人、將男人扯下輪椅,巨型手術刀插進衣袖固定,連帶揮斷一條隱形的線。只剩半截身體的男人尖叫,可是在這麼高的樓層不會有人聽見,其餘的直升機恐怕是上不來。緊抓住準董事長的雙手,從阿秋的皮膚滲出的毒液開始侵蝕對方的手腕──對方意識到為何特製過的鋼網會快速崩溶──

  他自融出許多洞口的大衣裡取出一支玻璃針管,「我要你睡著,醒來後神智不清──」

  ……

  結束了。

  從對方的口袋搜出遙控器,他取消雷射,轉過頭,浴著血的警官踉蹌跌進,而在身後的男子尾隨,正要將右腳踏進──阿秋又將機關啟動,他的右腳分裂成碎塊。他望著阿秋,但是不吃驚。

  「你這什麼意思?」

  雙方沉默幾秒。

  「我是記得我最好的朋友的名字,但是他不叫虫燁。」抽起手術大刀後他起身,另一隻手裡捏著一條閃爍的細線,是從準董事長身上抽起的,很快散進空氣、不見蹤影,「你傀儡這可憐的人,然而到底你是如何得知資訊?你不像我透過死亡。」不計較對方也一直在假裝、扮作他友人,阿秋蹲下身,拿出一管藥替警官注入。警官已經回天乏術,這管藥只是減輕他的痛楚。

  一路上相互照應,阿秋大致清楚對方的底細,然而差了目的。現在全滿足了,他得到了真相。

  「早知道你騙我,不用透過親手殺,什麼重要的人一死也能感覺。」

  「說出實情。」阿秋的手已將大刀握牢。

  「再多生命也換不回你想要的。」

  「講重點。」他覺得對方會爽快地回答,反正他們合作愉快。

  男子表現得從容,將這一路辛苦的逃亡和殺戮當作演戲,下了台就散場。斷腳的他竊笑,他的斷肢處由於受到高熱削過,沒淌出半滴血,「悲傷的人將成為我的奴隸,包括你朋友的悲傷,都被我牽來。」他牽動指間的線,身後霎時結出密麻的蛛網,色彩是耀眼奪目,螢光蜘蛛成堆地攀爬。

  「然而你無法控制我。」他睥睨對方,下一秒一個箭步──欲將刀尖刺進對方的咽喉,卻動彈不得──他怒視纏住全身的圈圈線線。

  「小心喔,有雷射網,你自己按下去的,你難道忘了?」

  當初是虫燁來找阿秋、宣稱自己是他的摯友,阿秋知道他並非他,而曉也提及過這麼一號人物。既然對方想待在他身邊,他也就順著對方的意,將對方留在身邊以便觀察。他清楚,末日後的人倫悲劇,大部分是由眼前的舞台師造成,幕後黑手,「你毀掉了我的世界。」阿秋的刀傾頹。

  「這也是我的世界,怎麼我覺得日臻完善?」他欣喜,用單腳跳動,滿足了他的惡作劇,阿秋拚命壓抑的怒氣就快爆炸。然而像是時候到了,該赴約了,「你仍是值得待我挑戰的悲傷。」他想得到阿秋最大的秘密。

  「我們會再見面的。」阿秋趕在他離去前宣示,口吻硬到不行。對方搔搔頭,嘴咧得唇角張裂,裂縫蜿蜒至耳根更後,彷彿下顎不是原本就有,是後來接上的。

  「永遠的維特少年,等你囉。」

  然後他興高采烈地從門端消失。

  還不能死、不能陷入長時間的昏迷。展動自己重獲自由的身軀,他替自己注入解毒劑、身體逐漸平復,卻也非常虛弱。接踵而來的事實不假,令他暈眩,迷濛裡按下大刀的伸縮鈕,使其縮回原狀,而腳邊臥倒的刑警拉著他的褲管。

  尚有一人需要認真以待。

  他知道,透過生命的流逝,對方的故事浮現了:曾經閉鎖的對方在調飲社找回自己,並且還找到真愛。儘管阿秋很少記得這些人。

  「你的老婆是個堅強的女子,她會努力拉拔你的孩子、以及即將出世的孩子。」其實他做不出預言,或許現在要的只是安慰。

  年輕的警官將頭抬起,笑了,嘴巴蠕動唸著含糊的感謝,彷彿身前的罪人從來沒殺過人,他一直是以行動帶給社團歡笑的古怪學長,和曖昧不清的學姊一起帶給社團許多快樂。稍早在房外以模糊的感官傾聽,他知道,他得到了真實。

  還只是下午,天光的清白裡不會有流星,許願或者流淚都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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