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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抱持購物的心態前往。

  算是心理建設,畢竟許多次都想進去……沒有一次成功。很難說最後是怎麼走進去的,只是往常的迷宮越走,路線越糊化,像是奶油扁塌,不過完全不影響腳步,最後只剩一條走廊,就這麼一條路給我。

  迷宮是針對我打造的,不過我還是成功地潛入超商,叮咚,歡迎光臨,機械音質在自動門敞開後發聲,是普通超商會有的配備設置,差別只在於由男聲錄製。

  空調舒適,不會有太平間的錯覺……除了站在櫃台的男子,超商真是空無一人。我俐落地提起超商供應的購物籃,向前走。一開始的櫃檯後擺置菸酒,接下來是生鮮蔬果,肉品,然後是調味品和罐頭,零嘴,日常起居消耗品,衛浴用品,瓶裝飲料,鋁箔包飲料……與其說超商倒不如說是超市,還是存於異空間,試從公寓的建蔽面積推敲,也不可能建構出如此漫長的長方型格局。

  我就一直走。

  直到櫃台的男子再次映入眼簾,並不是走回出入口,我還只是走到商店的中間,相同的套裝和黑色的粗框眼鏡,袒露平易近人的微笑。他正在主持一場試吃會,旁邊以金屬鉤垂掛有一個男孩,那就是試吃會的主題。

  還來不及反應,男子已經拿起菜刀捅進男孩的腹部──男孩尖叫,連帶血沫從嘴角飛洩,男子反覆地搗弄、抽插、翻攪,男孩起先的尖叫和掙扎逐漸奄奄一息。先將薑絲置入炒鍋,他拉出潰爛的腸管斬斷,夾雜生肉和血液,同樣放進炒鍋,拿起鍋鏟翻炒幾回,香味四溢,高大的客人們竊竊私語,顯得高興。

  從背包抽出桃木劍、袖口滑出寫滿咒文的符紙數張,順勢舉起手劃半圓弧,使符紙散佈於空。

  「不行喔,客倌,他們是外星人,不是妖仙靈怪。」

  符紙全聽命於桃木劍端,衝向三公尺高的客人們,觸及,然後,什麼事也沒發生,滑落。

  「早跟您說過的嘛!客倌大人,再去修練個幾百年吧,只恐怕妳陽壽將盡。」「不如吃個薑絲炒大腸延年益壽?是最上等的肉材喲。」「妳真是太老了,不然還有販售的價值呢。」

  無助地垂下過時的肩,勉強提起的桃木劍搖搖欲墜。不過客人們不引以為意,幽藍的硬鱗以及滿口的銳牙,鮮黃窄小的瞳仁只看得出他們無法恆溫。他們在試吃後再度竊竊私語,其中一位指著架上瀕死的男孩,指示要打包。然後,他們拖著長尾巴,往對面的架上挑雞蛋。擺動著與人類一般的足臂,腳指的硬指甲直接突出鞋外,穿爛的鞋款還是知名的運動品牌。

  「要不要順便買包米?地球的農產科技會使你們大吃一驚!」男子正用塑膠袋套好要售出的肉,打了很多結、用膠帶封死。

  他們依然竊竊私語,或者我聽不懂。

 

 

  走進廚房,他打開冰箱,裡頭還多出部分不知名的食材。

  默默將大概需要的食材一一取出。

  「窗外有鐵柵欄,是你加裝的?」

  彷彿不經意,他清洗蔬果的同時問道。

  「結界越強越好吧?」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門邊。

  「拆掉,風景都變成了一格一格,很難看。」

  「說認真的?」

  「我有哪次不認真?」他語氣平淡,拿起長刀切掉吐司邊,將吐司片塞進烤箱然後按下啟動鍵。現在應該要將番茄切片,然後將高麗菜由圓形剝成散落的形式。

  男子彈了彈指,鐵柵欄化作飛灰殞滅。

  「你不想知道那個道婆最後怎樣了?」

  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他收斂起原先的微笑,彎下身將臉貼得好近。

  「不想。」對自己沒有利益關係的他都不聞不問,反正不知道就是好事。男孩推去對方的臉,對方的眼鏡碰到他了,「還有,別再開那些惡趣味玩笑。」

  對方在高中時並不會耍幼稚的把戲。

  他到底想怎樣、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

  「你又不會死。」

  他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

  男孩已經在平底鍋裡煎起培根和蛋

  「說點話吧?」

  「幹嘛偷換我的飲料?」最近起床後喝下肚的,居然都是白開水。

  「快樂是建築在他人的不幸上,你不同意?」

  「不是說要守護我?」

  「我把你守護得很好,呵。」

  鐵柵欄又原封不動地架上窗外,銬住上百支符鎖。

  「我也不需要你的守護,不,你根本不需要接近我,我好端端地你非得虐殺我,這樣做真的會快樂嗎?我根本沒有尖叫也沒有掙扎,你還要動用幻聽增加聳動性。你很無聊,很無聊。」

  「你就不要拚命去死、沒有人每天早上的飲料都是油漆。你又有多有趣?多有趣?你最無聊。」

  「到底你是在說反話、還是謊話?」

  「不清楚。」

  「你不清楚?」

  頃刻,男子的眼神煙雨迷濛,山在虛無縹緲間,很快樂,他沉默地在半空跳舞,帶點顫抖和抽搐。鵬鳥越過群谷、自群蝶斑斕裡脫序,水擊三千、扶搖直上九萬清空,向假想不知名的天池遙望。

  「聽不清楚你說,你的反話是謊話、還是謊話是反話啊。」

  而男孩等不到答案,也覺得沒關係,他已經準備好迎接睽違甚久的一份早餐,拿起玻璃杯,倒出牛奶。

 

 

  在一切傾毀前,維生器旁,一抹若隱若現的影子浮現,輪廓越來越清晰。

  緊抓住手裡的照片,他看得靜。

  可是在對方的眼鏡後面,為何對方實在長得太像……病床上的……

  他看出他的眼裡光在騷動,搶先一步聲明。

  我不是他。我是你的幻覺、你的幻聽,寂寞滋長了我,弄假便可成真。

  攤開透明的手、拒絕他所以為的奇蹟。他的語氣輕而易舉,詩般雲淡風輕,彷彿自己不是活在他們的世界。

  對方的結構組成並不像自己,如果說,對方其實是當時自己對友情的投射,現實裡的夢。那麼在高一下學期,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自閉兒?他還跟空氣一起到合作社買麵包?雖然事隔多年,還是令人感到尷尬。

  我不是你,只是由你而再生。

  他聽得見他在想什麼。

  對方的微笑與印象吻合,輕得瀟灑,像春暖後不再有其它季節,卻不隸屬任何已定型的記憶。

  我還是存在,學校裡有我這麼一個位置,只是存在感不高,我的存在需要你的存在。

  對方推了推知性的眼鏡,述及了,很久很久以前,理直氣壯說明他們互利共生的模式。

  為何現在才出現。

  我一直在。

  為何出現。

  虫燁怎可能不殺你?沒有我的牆壁,你擋不住他的光線。

  就算對方句句屬實,他的現身使得現在的男孩不得安寧,他早應該要在世上無所牽絆、顧忌,「……謝謝。」他講得有些生澀,彷彿牙牙學語。

  對方不經他的同意,率性將床上的軀體揹起,隱隱若現的肢體強而有力。對方的所有舉止都示意出「他全知道」,包括女孩死去後,男孩盜走屍體、回到家將其浸入特殊的防腐液,用玻璃棺封存,置於住屋的最陰暗處。

  他一直在。

  守護他。

  他卻沒有被守護的感覺。對方的優雅沒有距離,幾乎緊緊貼住,無法脫離。

  到底他是什麼。

  要做什麼。

  他們退出小暗房,同時將目光探出破碎的窗體。原本墜落在半空的直昇機殘骸,因為虫燁離去,魔法失效,殘骸再度墜落。街道陷入火海,救護車和消防車的紅光穿透不過煙霧,朦朧不清。警車負責維持秩序,而記者的攝影機將捕捉下一切,無論對的、錯的、骯髒的、美麗的,準備促成全新的傷。

  阿秋示意幻影將倒在輪椅旁的半截男子也帶走,打算隨便丟在陌生的街頭。好人不長命,那麼他認為這個人必須長命百歲。至於微笑的警員,他選擇無動於衷,強忍住別轉過頭。

  別怕。

  我會守護你的。

  絕對。

  小小的雨聲,繽紛的,滴哩答啦,不知為何,隱隱敲打在腦門。

  瀕臨窗緣,他扭了扭身,準備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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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