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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夢漸凍症

 

 

  不斷狂按數字鍵,螢幕裡,巨大的刀刃配合對應的技能施放,砍擊流暢,無論從正面或側面迎擊的士兵都無法接近,只能任由血紅色數字一而再飆離身體,哀嚎聲不斷,不時夾雜幾聲咒罵,直到真正倒地不起,零星的道具就散落在屍堆旁。

  得繼續前進,下個區域的通道已經開啟。拾完所需的道具和金幣,他操作方向鍵、前往下一張地圖。雖是以第三人稱表現玩家的角色,不過視角較為接近第一人稱,只能直視前方與側邊。若敵人從後方偷襲,只能從視窗底部的長條列中觀測生命值,注意是否有不尋常的流失。

  已經推行許多年的網路遊戲,時代,以中國故事為藍圖,陸續開放的場景地圖並非以空間為單位──除了空間,還加上時間,以首都作為例子,也就是西漢的長安城可以通往東漢的洛陽城,又可以直抵唐朝的長安、宋朝的汴京。玩家無論職業,都可以去參與中國各時代的歷史事件(無論真實性與否)。不過參與並非主線,並不是你能改變歷史人物的命運(會死的人還是要死),主線架構在守護歷史和故事,揭發一樁樁魔神的陰謀和醜惡人性的買賣。

  阿秋選擇的職業是遊俠,使刀劍的,這種職業算是最好練的,比起盜賊、術士、靈媒……等等。其實在遊戲設定裡,未必不能學習其他職業的技能,只是無論在遊戲裡還是現實中,需要支付較多的修練時間和金錢,並且施展效果差強人意。

  現在進行的副本是「周處除三害」,參與人數最多三人,不過阿秋幾乎當單機遊戲在玩;進行到第二階段,水中的蛟龍原本只有一隻,現在卻多了一隻,要交由玩家去解決,不然周處將會喪生於蛟龍。圍守義興江澤的官兵已經解決,現在,他的角色要跳進江澤、與蛟龍搏鬥。在水中的行進速度較為遲緩,且就算習得凝氣訣,也要在一定時間內成功才不會溺死,視技能等級來決定維持的時間數。

  朝陽的光線射進水面,照耀水面下的波紋,輕薄的暗綠水草盤纏在凹凸不平的潭底,猶如金魚的尾鰭波折曼妙。這款遊戲的環境設定很生活化,會有氣象時節變化,只差沒有發展成虛擬實境,不然真能從水面下感知水面上的晴朗。

  抵達最後的巖穴前,由幾隻長著人臉的魚怪打前鋒。以刀橫掃的衝擊波除了可以拉開距離,還可以改變波流、阻礙牠們接近,並持續消磨對手的生命,所以這部分對於遊俠並不困難。

  進入動畫,在大量的氣泡向上衝後,深暗的巖穴裡鮮紅而銳利的雙眸閃動,玄黑的蛟龍衝出,身驅像是水墨書法,流暢地勾出線條,鬃毛隨著水波細緻地擺盪。

  接下來畫面一片混亂,微光照映下顯得模糊,然而漆黑的身影將玩家當作宣紙般進行潑墨、只見生命值急速下降,阿秋只能努力朝蛟龍的頭部游去,閃避牠滿口鋒利的尖牙並進行斬擊,彎月式、八字式、縱線式,不斷有數字從一人一龍的驅體浮出;至於不時從身後偷襲的龍尾,他只能勉強靠直覺閃躲,同時不斷灌藥水使生命值持平。好想要牠黑到閃亮的龍鱗,阿秋近幾天不停攻打這副本,就為了龍鱗。明明鑲在對方身上這麼多,每次都不掉,他要製作屬於他的神裝啊!

  折騰約莫十五分鐘,好不容易將牠擊敗,重傷的牠發出隆隆的哀吼,便暫時縮回巖穴進行休養。BOSS等級的怪物會掉落比較多的道具和裝備,阿秋先是鬆口氣,然後開始撿拾所有掉落物。

  又沒有!

  最後的階段則是上岸與周處對打,好挽救他狂化的心志,導向正途。周處再強也還是人類,所以不會比蛟龍難纏。

  本來應該是很容易。阿秋是前不久才開始玩時代,不過玩得很勤,以他現在的等級能接獲的副本,每個都打過十幾場有。

  可是現在,他發現藥水不夠了。

  剛才與龍廝殺、耗費比平常多一點的時間,消耗的藥水也比預期的多很多。

  要是被周處打死也太笑話了,只是礙於劇情進展、周處才最後出來,他又不是BOSS!他以大刀不斷砍擊,鍵盤敲擊聲像是鋼琴曲裡的大黃蜂,心走上鋼索。可是周處的赤手空拳什麼時候這麼強?角色的生命值已經快見底……拜託,別浪費了半小時、結果拿不到任務經驗值和獎金、以他的等級已經不是做這種事的人──

  在見底前,他的生命值竟以一定的幅度持續恢復,打鬥中是不可能自動回血的。畫面裡,在他的角色旁站著一個持著念珠的女性靈媒,持續地祝福和祈禱。

  節節敗退的情況換成了周處,然後周處總算再一次改邪歸正。

  噢哦,這次的周處掉了不少金幣!

 

 

  他不相信會有GM好心幫他,可是那個消失的女性靈媒到底是?

  「哪有人出門觀光還打網咖?」屋靈出現在旁邊,手裡拿著一支甜筒舔著,也遞給還未離座的阿秋一支,「五月還沒到吧,熱死了,這裡的空調有開等於沒開。」才嚷嚷沒幾句就趕緊吸吮冰淇淋,一滴也不准浪費。空調的電費昂貴所以不強求,可是菸味瀰漫到很不舒服。

  「是誰安排行程的?看燈會就是要晚上,哪有人上午十一點就趕火車。現在好了,距離天色晚的時間還要多久?」放掉手邊的鍵盤,他瞇起眼質問屋靈。對方以為戴墨鏡後別人就看不見?屋靈很乾脆地別過眼,只是臉還面向阿秋,存心敷衍,「還有,我從沒聽過靈體能吃冰淇淋。」

  「據統計,這次燈會平均每天會有三十萬人潮,想說提早到才不用人擠人。欸,你的冰淇淋要融光了。」

  「早也早過頭。」

  拉了拉花襯衫的領口,搧著風,他思忖好一會兒,顯然是熱昏了,「我們可以逛逛附近的商圈。」

  「這次的舉辦地點有點偏僻吧。」附近根本只有住宅和田。

  「想想距離重建才多少年,起碼這次民眾都樂於參加。」不過政治或者國家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他的說法只出自猜測,「你也願意出門,不是嗎?」他聳肩。

  「你又知道。」

  「我聽的到啊,就算你沒說。」屋靈戳著阿秋的胸口,信誓旦旦。雖然很多時後阿秋連心聲都能隱瞞。

  「可是這附近……呃!」

  滑膩的油體順著甜筒流上他的手,屋靈遞出面紙,擺出一副「剛才跟你說、你又不聽」的表情。

  他抽了一張面紙,擦著手,瞥向電腦螢幕,發現場景裡只有他一個玩家。

  「總之我要繼續玩。」吃完屋靈款待的點心,阿秋抓出手機查看時間,才快三點,「你又要做什麼?」

  「看美眉囉!」他的眼睛還沒吃夠冰淇淋,屋靈已經走向網咖門口,比出「六」的手勢在耳邊晃動,示意有事情就打電話;走出去後還照了一下玻璃壁,將頭髮抓到滿意的蓬度,就消失在視線。自己嚷嚷天氣熱、等會兒會滿頭汗,髮蠟和定型液根本無濟於事。

  正式將注意力轉回螢幕,阿秋赫然發現那個女性靈媒就站在他的角色前方,她低著頭,雙手把玩著念珠。這是屬於靈媒的閒置動作,若是角色太久沒進行動作,就會擺出該職業的特有姿勢。

  這麼說她是玩家?將滑鼠移上對方的角色,沒有出現NPC的對話圖示。對方頭頂的ID是「奇怪的天堂」。

  「妳怎麼能中途介入我的任務?」其實是最後才介入。他繼續打字:「我沒聽說過遊戲有這項設定。我認識妳嗎?」他是有加入公會,可是他加入大公會後低調再低調,只有很偶爾會在公會頻道Say一聲嗨。況且連絡人名單上的狀態,他時常掛著「離線」,不應該有人能認識他。而對方的角色ID上沒有公會名。

  非例假日的午後,沒什麼其他玩家,青草蔓延的街道上有許多NPC的民眾徘徊,小吃攤的叫賣聲夾雜特有的鄉音,鏗鏘有力,不知道是否真符合當時代的當地人口音?阿秋支著下巴,盯著螢幕,對方應該是想認識他,可是沒有回應。

  「要不要再打一次『周處除三害』?」他破例主動開了組隊的窗口,加入的音效幾乎只是下一秒的事。

  「可以啊。」奇怪的天堂回應,現在她(他)的角色停止數念珠,「為什麼你叫蚯蚓?」對方注意到阿秋的ID,秋隱,蚯蚓的諧音。

  「因為我的綽號是蚯蚓。」先前有注意到的玩家都會詢問,阿秋則會這樣答覆;許多玩家都健談,隔著窗口與窗口的距離,他們不怕生,路過就只是路過,不要怕,時代的世界寬廣豁達,聊了幾句就沒再見過。

  「秋天隱藏了嗎?那麼夏的炙熱和冬的寒冷就是一線之隔,」像上發條後遏止不住的字串,奇怪的天堂以自問自答的方式繼續與他對談,「就像是太陽和雨之間,如果太陽代表『獲得』,雨象徵『失去』,我們時常忽略天灰,在患得患失之外。」

  是陰天嗎?怎麼對方的話像是準備充足、等候多時?阿秋看見後全身動彈不得,鍵盤上的十指發僵。腦袋嗡嗡作響,他卻不願阻止封閉的一角逐漸剝落,至少不會有崩塌的風險,他堅信。

  不晴不雨。在遙遠如夢的記憶裡,有個女孩也曾透過視窗,對他說,她喜歡陰天。

  沉默並不使他尷尬,他保持神智的清明同時陷入沉思。真奇怪,他像是好久沒感受過此刻的心安。砍砍殺殺的刺激貌似載進汽笛鳴響的船,駛上水平面,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轉瞬消失了蹤影。他也不撿貝殼,赤足踩過沙灘、越過礫石,抵達一直以來投射小小光點的燈塔,還沒天黑,所以還未運作。

  而畫面裡突然冒出第三個人,將他自神遊拉回,「我可以也加入你們的隊伍嗎?」

  「可以是可以……」阿秋著魔似地再次開啟隊伍的窗口,看了男性盜賊的ID:屋靈。

  「嗨。」屋靈就坐在阿秋旁邊。

  「你不是出去了!」阿秋急忙推開戴著大黑墨鏡的屋靈、看著隔壁的螢幕畫面,屋靈的角色的確就站在他們旁邊,「這真的是你玩出來的角色?」對方有經營超商的大事業,該不會又動用金錢的力量?等級好高。

  「在你開始玩時,我就有同步跟進。」

  「可是我在玩時代之前,就在遊戲雜誌看過玩家『屋靈』。」他還特別確認過是不是身旁的靈體,結果不是。該玩家還大方公布現實的生活照,是百大神人級的狠角色。不過能有這樣的成就,估計平日遊手好閒,而且誰沒事會取這種ID。

  「是啦,本來創立角色時是顯示『該名稱已被其他玩家使用』,不過我用我的牆壁將對方的帳號擋住,凍結,也可以這麼說啦,就能用囉。」

  「魔法不是這樣用的!」

  屋靈不介意阿秋的嚷嚷,在適當的場合裡,只會令人覺得遊戲玩到走火入魔,「你誤會囉,我的職業是盜賊,所以不會魔法,嘿嘿嘿。」

  阿秋肩頭一垂,只能將視線轉回自己的螢幕,繼續操作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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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