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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還沒上幼稚園之前,育幼院裡,佑翰是那裡的孩子王,引領大家用拼圖軟墊蓋城堡、阻止保母妖怪侵略,雙方都交戰得不亦樂乎;吃點心的時間,大家要先聽完佑翰的有感而發才進食,知足感恩的言論讓保母有成就感,縱使有些言論誇大不實,她們覺得這孩子很乖、比起其他孩子都要早熟,將來會是大有來頭的領袖人物。

  總是待在角落的實樺是唯一不參與活動的孩子,他常說自己頭痛、肚子痛、身體痛,所以要休息,可是笑著的面容令人感覺不到真實,保母們只覺得這孩子愛說謊,當想要求証他身體究竟為何痛時,他居然用塑膠玩具敲碎玻璃、害得其他幾個孩子割傷。當有孩子爭吵時,他急著充當和事佬、對雙方則說兩面話,他們不吵了,卻有了好久才能解開的心結。他是有城府的小魔頭,他的父母有和他一樣的笑容,即使投訴再多遍,接他回家的父母只是「是喔」一聲,便笑著打發保母們的埋怨。

  就讓小實樺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他最愛坐在微光投射的角落算數學,從家裡帶來的計算題本已經進入乘除、分子分母,專心的他是那樣毫不起眼。就讓他一直算下去吧,沉寂吧,這樣其他孩子就不會有事,保母的工作也能夠比較輕鬆。

  在炎熱的夏天,拿著水槍的孩子將槍口對準實樺,顏色染花了他的衣服和計算本,孩子們將水彩裝進槍裡,咻,咻,屬於實樺的角落變成彩色、實樺的笑臉流滿彩色的淚,滑稽得像一個失敗的小丑。保母們見狀立即制止、教導他們那是錯誤的行為,孩子們被念哭了,說只是想和實樺玩,因為實樺從來就不跟他們玩。

  誰也沒注意實樺靜悄悄地走向廁所。

  他以為沒有人注意、脫下被染花的上衣,在轉開的水龍頭下拚命搓洗。從窗口投進的陽光,照耀他滿身的瘀青和疤。

  「誰打了你?」

  鏡子裡的倒影是佑翰,看到他能被衣物遮蔽的部分全是傷。平常只要把衣服穿上,就都看不到。

  「洗乾淨,回家就不會被罵了。」白色的衣服卻怎樣都搓不回來。

  「你在笑嗎?」

  「小孩子只要笑就沒事了。」他笑說。只要笑著說,大人就不會討厭他,哭哭啼啼的模樣最討打了,又在育幼院鬧事?討打。只好喝幾杯醺然的飲料,打起來助興。他們還說,他右手臂的十字胎記像個靶,生來就是要被他們瞄準。生下來可不容易,賜予給你生命、你拿什麼回報?

  孩子王卻關掉實樺在用的水龍頭,然後,把已經脫下的衣服壓在實樺身上,受到壓迫的瘀傷讓實樺笑不出來,「痛吧?痛就要說清楚。笑著說,大家只當你是說謊的怪咖。」

  「你幹嘛……」

  「送你。不對,把那件花花衣送我,我們交換!」

  他將衣服強行套進實樺,痛痛痛痛,然後,換上了乾淨的綠色的上衣。大人們太忙、記不得太多事,那麼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出門,他們不記得吧?

  改不掉假裝的笑也不要緊,因為你就是你。佑翰說,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擔當,許多事他還是不會幫忙、要實樺自己面對。不過,要是在最困難的時候,就找他一起想辦法。

  他補拍他兩下背,痛死了。

 

 

  「該感謝我啊,是不是嘛?快點感謝我啊,快嘛。」校長室內,夕萱慵懶地躺在椅子上,朝面前的校長嚷嚷。

  實樺才不會讓對方吃下記功的機會,「不,應該感謝我,尤其我還是位既優秀又偉大的學生會長。」他彬彬有禮地站在旋轉椅旁,臉上堆滿笑意,使得面前的人放鬆不少,夕萱察覺後覺得不是滋味。

  「你的彬彬有禮真是假得透頂,學生會長了不起?真會倚賴位高權重啊,金光會長。」

  「不像板妹子,妄想鹹魚翻身,異想天開地想當記功暴發戶。」

  「吵死人的藍綠藻。」

  「吵死人?碼的也不先問問是誰更愛吵,妳這偷別人東西的女人!」

  「藍綠藻啊藍綠藻──」

  「煩啊──我頭髮明明是綠的!綠的!仔細看看它?仔細看看它?色盲妹──」

  面對眼前身懷絕技的兩位,校長及其他高層幹部坐在大方桌邊,各各面有難色,一方面不確定該從哪個話題切入,另一方面更怕打斷兩人的閒話家常。瞧雙方都說得口沫橫飛、津津有味,他們很明白只要誰先開口,誰就是勇者。

  經過校方和之後抵達的警方查證,發現隔離網的幾處經過風吹雨打,生鏽而導致只要稍微的撞擊便可輕鬆粉碎;若不是夕萱和實樺兩人剛好在那「玩排球」,及早發現,等到哪天整片鐵絲網無法支撐繼而倒下,將會壓傷學生或者老師、更甚至是放學後會來操場活動的民眾們,如此,後果真的不堪設想。警方在驗證結束後向校方保證,會盡快連絡廠商,因為也可能是偷工減料所致使的嚴重疏漏。

  至於為何會啟動警報?兩人則各自向後援會探得來龍去脈:因為他們玩的排球實在太激烈,有些人的視覺承受不住,驚慌失措下就觸動警鈴……

  無論如何,現在最急著需解決的還是──

  「欸,妳說我的朋友究竟跑哪去了?」

  夕萱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哎呀,應該是我先問吧?你是以何等資格向我問話!先來個三跪九叩、再讓我考慮要不要討論,來人啊──教他跪下。」一如往常地提出要求,她比了手勢,隨即才意識身邊的人都不是後援會,而是一個個著裝灰色西裝的大人……沒有差別!「還不教他跪?」夕萱眨眨眼,將揶揄的笑意載上秋水,示意校長快點執行;校長不知所措,他額角淌汗,絕望地望向實樺,實樺也朝他投以一抹敬意的微笑……

  該替誰付出?

  替誰付出都好快樂,但是只要對其中一位付出,相對來講另一位便是吃虧。夕萱無禮的要求理當被忽略,甚至要當笑話看,但是他們心裡都清楚,那兩人的「魔力」……

  而在眾人僵持、進退兩難的局面下,倒是有位主任很務實,坐上一旁的木椅、啟動電腦,調出學生的出缺勤資料,然後向他倆報告他們各自的朋友在昨日早自習完就被記缺席,當然他的結局是被夕萱重重地迴旋踢──傻笑的主任很快就應聲倒地。實樺看得目瞪口呆,校長以及其他主任則紛紛走向前,彎下身,除了查看傷勢外,也暗自在心中激賞他的勇敢。校長更是打算將他升遷,因為他令校長免於苦惱為誰付出的局面,實在很偉大。

  夕萱氣得衝出房外、而實樺趕緊追上,臨走前仍不忘記提醒要校長記他大功。

  推開門,實樺就在門口不遠處拉住她的手,雙方的後援會見到這種情況,都自動退離十公尺。

  對於國王、女王的發展,他們屏息以待。

  「幹麻打人?」實樺認為他們的行為不該超脫現實,縱使兩人都是天下無敵。

  她則是大力地甩開對方的手──

  幾乎是哽咽的──夕萱用沙啞的聲音嘶吼──「你不懂嗎、你不懂嗎!芷涵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姊妹!即使在心中不斷認為她沒事、沒事、沒事……」她沒轉身看向愣住的實樺,低著頭,她掩面啜泣,「萬一、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我……」

  「妳清楚自身的能力!妳只要心想就是事成!」

  換夕萱愣住了。

  她任由身後的人繼續嚷嚷,「我也擔心佑翰啊!他根本就像我的親生兄弟般!只要改掉他說話的習慣就更像了……但是,總之,他們不會有事的。」

  見她沒有任何動作,實樺乾脆繞到她的面前;烏黑的長髮在打過排球後而濕粘,看起來有點糟,以往的從容也因為眼淚而崩解,但是實樺不在意。

  因為他忽然覺得夕萱無助的模樣,挺可愛的。

  ……該死的啊。

  他的膝蓋微蹲,將手搭上夕萱的肩,夕萱驚奇地看向實樺,不了解這以下犯上的舉止、更不了解自己為何容許他這般以下犯上,「他們不會有事的。」實樺再次重申,誠懇地望進夕萱眼底。

  「你又從哪裡得知了!你……」

  「絕對沒事。」

  眼前的男孩究竟是何方神聖?

  竟能讓她得以寬心……她現在才肯打量他……那頭綠藻因為汗水而塌下,看起來亂糟糟的,卻逗得夕萱偷偷開心;她更驚訝地發現,因為他瀏海的散亂,他的雙眸才得以完整呈現,是栗子色。

  溫柔的栗子色,與芷涵一般。

  夕萱撥開他按在肩頭的手,她不再看著他的眼睛,將自己髮上的淡褐色髮夾一一解下,然後替他別在髮上。

  這舉止嚇到了實樺,他以為她在詛咒他。

  只見夕萱在他面前真誠地笑了──很快,她感到複雜地蹙起眉,然後眼神再次淘氣起來,將實樺的身子壓下──壓到她能夠在他耳邊低語的高度,「這,絕對不是禮物,我會再向你討回報酬。」很輕的呢喃後,她推開實樺,笑得神秘,接著,她便穿越呆若木雞的後援會人潮……

  消失了。

  夕萱蠻不講理的表現,其實真的沒有想做什麼,她還摸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對藍綠藻頭如此說話。是感激他吧?是啊是啊,稍微感激他,因為他的話語令她內心的忐忑暫時平穩。奴隸王果然是王!不同於其他小角色。嘻,再想想以後怎麼利用他好了。

  但是夕萱還不懂那句話的涵義。

  這,絕對不是禮物,我會再向你討回報酬的。

  她還不懂,對完全自私者來說,這句話,就是世間最動聽的情話。

 

 

  許久,他依舊愣在原地。

  夕萱的後援會早已退去,而實樺的後援會趕緊圍住他,七嘴八舌吐露他們的不安以及嘗試喚醒實樺;過度的喧囂讓校長室內的高階人士額冒青筋,探出門來破口大罵──當提及「記警告」甚至「記小過」這類懲處後,原本還對校方嗆聲的人潮不見蹤影。

  只剩下實樺一人。舉起手,他緩緩摸向髮上那三支夾;校方人士見他這副不符校規的模樣也沒意見,於是就關上門,繼續他們未說完的議題。

  實樺的臉一陣滾燙。

  他現在絕對不能去照鏡子──他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樣子!一定是那該死的佑翰詛咒成真──老是嚷嚷翠綠一定要搭配極對比的紅──現在可好了,他的臉一定紅得像顆番茄。

  他到底還能像幾種有機生物?

  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實樺駐足原地,像根木頭,卻是根極富情感的木頭,偶爾還痴痴笑了幾聲。整條走廊很靜,除了窗外的白雲尚還擁有飄泊的動態,一切都是靜的。

  很舒服……

  直到中午鐘聲一響,他才稍微回過神。

  是的,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中午應該可以偷溜出校吧?實樺搔搔頭,被夕萱轉帳的事情還沒解決呢,他一定得想辦法把帳單轉回去,已經等不到放學的時候,要不然可真要窮進骨子裡……不,窮其實不是問題,是他想靠自己賺的錢,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最想要的東西。

  如今又是什麼呢……

  她沒有你不行。

  猛然,潘朵拉的告誡在腦海裡迴響,響得比鐘聲還烈。下一秒,實樺已經拔腿狂奔。

  是現在了!得趕快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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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