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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國,哪有家?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將燜好的野菜端上,最後一道了,她沉住氣,緩慢地,然後──「不用追了,幾個時辰前就派的人,」抓住手,石碏阻止夫人衝出屋外,「追也追不上,況且天色已經暗了。」

  「天色暗了?這哪是天色暗了的問題?」她掙脫不開那隻手,「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

  是的,孩子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跟州吁那孽障攪和在一塊,後來更參與弒君,最後惹得民心大亂,生靈塗炭,可是、那不都只是州吁一個人的錯?不、他爹的錯──誰教莊公寵壞州吁?放任他酷愛武事、殘酷的愛,果然是賤婢生出的孩子──不,她不應該以身世論人,可是一想到美麗的莊姜帶大的孩子──桓公──是個端莊的孩子──沒有用,桓公被殺死了,像隻螻蟻般,讓州吁的野心輕易地得逞,真不中用。所以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面前的人非要置她的孩子於死地?

  石碏挽著她的手,與她一同入座,用晚膳,「早跟主上說過,說過很多次,寵而不驕,而能安於現居的地位,而能不怨恨,而能泯除怨恨,根本沒有這種人,」像只是提到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的語氣很平常。舀了點大菽[1]到夫人的碗裡,她的手放在餐具上,沒有動作,「放縱而不去矯正,根本就是恭候禍患!」「好意有時候,會壞事……」「也許吧,也許吧,反正我必須力挽狂瀾。」

  見夫人總算開始進食,他的心情才放鬆些……等口信傳達到陳國,就等著陳國抓住那兩人;他將石厚和州吁騙去了陳國、說陳國可以替他們向周天子請示,就能平定民亂。他不會再給兒子機會,想當初告老還鄉,就是為了不再理會天下事,兒子一回來時還以為可以一家團圓,沒想到,他竟是請示如何幫助州吁……

  一切都是為了國。

  「但是一個國,不是先由無數的家聚集而成?」

  她吃飽了,將她那一份吃得乾淨。他也得快點吃完,好讓夫人收拾,不能分神,不能看向她的眼睛。

  九月,衛國人前去陳國殺了州吁,石碏則派了家臣去殺死自己的兒子。他沒有親自前往,因為前一晚,夫人說她有些倦了,要先回房休息,也好,女人家一向不適合參與男人的討論,關於這個國的未來;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寢室裡物品的倒落聲,一個踮步,細小而震撼,將他們家的梁拉得搖晃,好一會兒,然後,歸於平靜。

 

※ 改編自《左傳》隱公年間

 
 


[1]大豆,春秋時期北方人的主食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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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