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暴走

　　說起馳悟國中最家戶喻曉的人？那一定在說古香彌了。古香彌不是校長、不是任何一個行政主任，更不是一名多有熱忱、帶領學生奔向夕陽、揮灑汗水的青春教職員。古香彌是二年四班的普通女學生，沒擔當班上任何一份股長的職務，沒有一項科目展現耀眼的分數，沒有像同齡的孩子，討論著時下穿著該是如何、回家後有沒有一起看哪部韓劇。古香彌就是古香彌，很古香彌，在學校的她，有著一頭烏溜過肩的長髮，總是繫著蘋果綠的髮帶，抿著淡梅色的唇，稻穗褐的晶眸眨呀眨的。鼻子高挺，如尊貴的埃及貓，人們喜愛親近、卻懂得在親近中保持距離。比起同年齡的女生，她的身型略微高佻，胸前發育良好，微波盪漾，不過釦子扣得整齊，也沒掛著奪目的鍊子在胸前招搖。

　　常是快上課時從圖書館走出，拿著一兩本書，作為不良示範地邊走邊看，然後鐘響，走廊的風吹起只到膝上的黑裙子，她只好倚靠沒有窗的牆，等風波過，仍是不將眼光從書頁間移走。路過的男孩都會盯住她的腿，修長、白皙，環在手腕的珠鍊輕輕搖動，他們陪她一起遲到。

　　古香彌除了看書，還喜歡喝茶，但是她不買合作社販賣的鋁箔包，冰冷、不環保，她會從書包裡翻出茶包、放進瓷盤上的小瓷杯，然後端著自備的茶具，走向教室外的飲水機；熱水沖開的茶香，讓走廊上跑跳的男孩停止打鬧，謹慎讓出一條路給古香彌，她端起茶，從容地走回教室，繼續看書。

　　她還喜歡看電影，不過當老師放映好萊塢電影給全班看，哄堂大笑一片，唯獨古香彌抿著唇，保持微笑；全班面色凝重時，唯獨古香彌抿著唇，保持微笑。當老師放映法國文藝片，全班靜了，睡了，但是古香彌笑出聲，或者同樣靜地，卻沾濕一點眼角。

　　女孩都喜歡她的輕柔，在必須、或者不怎麼必須時，總會走到她身旁，讚美或者抱怨起誰，指涉對象通常是喜歡的男孩；她們知道古香彌若春光嫵媚，不過她是屬於大家的春光，從不追求誰，對於追求者總是凝視，然後，又將眼光放進很遠──大概是剛才書上讀得的某個片段，令她神遊了，沒聽見什麼是活生生的告白。她像是女神，卻是可愛的傻女神，如此，凡人的愛情從不由她干涉，她靜得像一座湖，接住金橙的陽光，包容水底千萬情緒。

　　說她是普通的女學生？其實不盡然。

　　古香彌的爸爸是馳悟國中的校長，媽媽是馳悟國中的訓導主任，相差十歲的大姐已是馳悟國中新進的英文老師。但是在學校的人們會說：「古香彌的爸爸是校長」、「古香彌的媽媽是訓導主任」、「古香彌的姐姐是新進的英文老師」，古香彌，古香彌，他們從不會記得其它姓名，只要跟古香彌有關的人事物，記得古香彌就行。古香彌從來沒有光環，因為古香彌就是光環，作為每個人的光環，他們會說：「我跟古香彌是同學喔。」、「古香彌？我跟她是同校耶，超酷的。」

　　古香彌，古香彌，馳悟國中二年四班的普通女學生，面容姣好、曲線曼妙，沒什麼心眼和死腦筋，最大的興趣就是看書、喝茶、欣賞文藝電影。

　　馳悟國中設有附屬小學，其學區座落於市郊區。經營學校者感到頭痛的大致兩點：學生的「成績」與「品行」。成績的方面，孩子的領悟力再差，只要聽話，再爛的泥都能扶上牆；問題中的問題是，成群結黨的孩子，逞凶鬥惡的孩子。小小的離經叛道尚能控管，翻牆或者外訂飲料，可是打架、惹事生非，尤其是一票人馬幹上一票人馬──早些年時，甚至有動刀動槍的場面，他們無法想像孩子怎麼可能拿起槍？是從什麼管道取得的？對於市郊區的學校，治安和風氣絕對不比市中心，況且政府撥下來的經費都會優先給市中心。要想將孩子教育好，就送去市中心。讓市郊區的問題兒童自生自滅。

　　然而，「馳悟」已經不再只是小有名氣，自從國小一年級的古香彌走進校園。她不愛聽課，時常夾著一本書就去看群架，小小的她又消失在教室、導師慌張了，聽說又去看鬥毆？趕緊拉著其它班的老師前往現場。現場竟平靜得像是沒事，大哥哥們都坐在古香彌旁，談笑風生，像是施了魔法。逐漸地，學生的缺席率驟降、犯罪率趨近於零，市郊區有了市郊區的淳樸。

　　古香彌到底做了什麼？也許什麼事也沒有做，她的善良拯救了市郊區。

　　近日，班導拜託古香彌做一件事：幫助班上最不合群的男孩。是單親家庭，幼年時母親過世了，父親經營在地的旅館業，是成功的董事長，並持續地將企業擴張；對男孩並不怎麼教養，就一直待在市中心的辦公室，放任男孩一個人在家。男孩心事重重，男孩的冷漠、輕慢、反覆無常，教班上的同學不習慣，教全校的師生不能適應。

　　奇怪的是，那男孩完全不受她吸引，「看什麼看！」當時的他對她大發脾氣，之後就轉過頭，完全不看她。將盛有水果切片的塑膠盒遞給同學，示意可以吃完，她走近男孩，彎下身，輕佻的唇線蠕動、咀嚼尚未成泥的蘋果，胸溝在襯衫的扣縫下若隱若現，座位上的男同學全轉過頭，臉紅心跳。可是叛逆的男孩不領情，推開桌子，刺耳的磨地聲發響，他踏出了教室。鐘聲響了，老師按照慣例地找不到他。到底該怎麼幫助他？現在的古香彌一直在思考，當畢業的學長們前來探望她、她擇以回報時，過程中，她一直在思考。

　　她的報答方式是什麼？跟他們做愛。

　　這裡風氣淳樸，連色狼的駭聞近幾年來都沒聽說。

　　影視廳的負責人欣然將鑰匙遞出，不用簽名。

　　酒醉的芬芳……生命的汪洋……

　　酥麻的香在密室裡盪漾……總有人能為了快樂……點燃……不一樣的情調……

　　戴上套子就可以，要懂事，聽話，來，我們……

　　「這麼晚回家？」晚上十一點，古香彌在家的門前碰上姐姐。

　　新進的老師總是熱血，姐姐就是因為這樣在學校改作業改到很晚，對於學生的成長不敢怠慢。姐姐說，爸爸還打給她、確認古香彌在哪。古香彌則訕然地微笑，說她是跟以前的學長聊晚了，也提醒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媽媽不是都體諒了？說爸爸的神經太過纖細、敏感，應該再放鬆點。古香彌輕晃的身體搖動書包，黑裙子在路燈下飄得有色彩，姐姐向前走幾步，突然，湊近古香彌的身子嗅著。

　　好香啊。

　　洗衣精的芬芳，像是洗後、曬過後，在一早的清晨，暖呼呼地穿在身上後出門的那種香。可是古香彌去上學了，早早的七點出門、到現在晚上十一點才回家，她的衣服怎麼可能還是香的？而且那香味不是他們家牌子的洗衣精。

　　古香彌搶在姐姐發問前開口，她解釋，這是因為小柔前些時候向她借了制服，今天還給她。當時下了好大的雨，雖然撐著傘不過多帶了一套制服作準備。小柔全身濕了，而且沒有替換的衣服，就借她穿。小柔是古香彌班上的同學？不清楚，古香彌人脈太廣，走到哪裡碰到誰，都是熟人。還回來幹麻就直接換上？原先那套是發生了什麼事？今天沒下雨不會淋濕的？算了吧，再問下去就顯得自己咄咄逼人，他們家一向不會咄咄逼人，「真是的，雖然妳才國二，媽媽也該替妳買支手機，三天兩頭晚回家的人，妳啊，比我當時玩得瘋！」

　　抱怨一聲當老師真累，她們便一同進門。爸爸估計坐在電視機前看棒球，媽媽大概已經準備好宵夜，等她們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