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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界沒有神。

  「人為什麼總是說自殺不值得?」

  用紗布蒙住一隻眼的女孩提問,血染花了繃帶。她睜著的那隻眼同樣紅,混雜著鐵銹的混濁,她們現在站在的病房則是乾淨,空調的涼爽始終如一。天生變異性的瞳色,他們說她是帶來不幸的少女,這一次就有人決定釋放她雙眼的血腥──靈異或許就能煙消雲散。可惜,只傷到一隻。

  「不是自己的選擇嗎?如果自殺的人喜歡死亡,不是很值得?」

  金髮藍眼的外國女孩就在她身旁,聽完,彷彿輕聲回答什麼,可是被防菌衣泯除。她們站的位置離病床比較遠,觀望那一家子圍在床邊,哭天喊地,再震耳欲聾的嚎啕也喚不起儀器上的生命線,越來越安靜。床上的人被管線插得像美麗的花束,藥水香四溢,出自醫生的傑作,但是醫生看得憂鬱,用惋惜的眼光打量,冷靜地補述他的失敗品。

  她好想真正地遇見一個即將自殺的人,問說你的決定是出自於喜歡?又或者,去找一個喜歡死亡的人,問你會不會去死?

  生命本就是一則虛妄的神異,光怪陸離。

  「妳又在氣什麼?氣我說的話?我不會自殺的,儘管我有多麼厭惡自己。」

  她喜歡每一個人喔,紅眼的女孩微笑說,包括傷害她的人,她還是拚命為他們找到理由,說服自己對方只是不理解,所以誤會她。她會活下去,活下去,即使她把母親生下她的努力白白糟蹋,她活得是那樣糟糕。突然接連的咆哮,那一家子有人按捺不住衝動、朝女孩丟一旁備用的工具,詛咒她、詛咒那帶來不幸的少女,是她害死他們的她。玫瑰色的液體從割傷流出,藏在防菌衣底下慢慢發生,滑過白皙的膚面,滲透出花園。醫生中立得不知所措,只能勸他們別再生氣。紅眼的女孩知道碘酒的位置,從小就對醫院瞭若指掌的她走出病房,處理好傷口,再換上一套新的防菌衣,回到原點。

  她只是不懂,他們為什麼,給了親愛的孩子一隻兔子,通往的仙境竟是孩子不喜歡的醫學或者法律。

  妳看,醫學很有用。

  它救了妳,雖然一動也不動。

  好不容易留住妳。

  寫詩有什麼用?能吃嗎?藥水不會使妳縮小,蛋糕不會使妳長大。感謝醫學與法律,崇尚神與秩序。

  他們才是真正的園丁,皇后的集合意識體,紅心的鎖孔不準備開啟,灌溉滿城的玫瑰只為建構寶座和迷宮,「我無法原諒他們,」不管藍眼女孩跟她說什麼,她握拳,止不住傷的張裂,不懂她為什麼原諒他們。

  「妳為什麼原諒他們?」

  藍眼女孩笑了笑,一隻兔子就跑過她轉身的裙擺,懷錶的倒數比哭啼清晰。來不及了,要來不及。

  「為什麼要放棄自己?明明比起死亡,妳更熱愛生命。」那她們的夢想呢?當時在夜晚的天台仰起頭,向恆星許下共同的願,不幸的她作畫,帶來希望的她寫詩,兩人合作一冊冊青春的繪本。只要相信,純粹一秒便抵永恆。但是,被驅使的信念使得她罹患生理上的心病,換一間更雄偉的醫院誤了療程、癱瘓了生命。她的夢與身體都被奪去,他們的自導自演到底憑什麼哭泣?

  回過頭,金髮女孩掩住其中一隻藍眼睛,女孩受傷的那隻眼便看見藍色。她不敢相信對方將一隻眼留下,就想一走了之。然後,紅眼女孩窺見對方的情感:一個荒唐的謬想就算以一生成全,她心甘情願。如果好的關係需要一點裂縫,然後應該能夠在其中長出花朵,有一點的壓抑美化它,稱作包容。迷途才是他們的出路,她會活在他們往後的想像,不再需要他們提心吊膽,「她不准成為這個、還是那個」。未來的她年輕有為,有機會當醫生,或者律師……在永恆的夢裡,絕美的Wonderland。至於兩人的約定,她把詩句留在她的眼裡,她會為她看見。

  她要結束那齣悲劇。這並不是由神決定。

  兔子已經跳入患者的胸口,愛麗絲追去。紅眼女孩沒有放棄她,鬆開的手卻未能搆住。插滿全身的管線騷動,在藍眼女孩的背後繞出翅膀,她起飛,飛進燈光,消失了。一家子人全慌了,然而,望向光的他們看起來鬆了口氣的甜蜜……

  時間到了。夢想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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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