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潘清,一個打從出生便遭棄置的孩子。雖然當時只是嬰兒,可不知為何,他忘不掉……當時的冬夜,凜冽的街道。

  收養他的人是個無時無刻保持神秘的男子,他是一名職業刺青師;不過當清懂事後便認為,他應該是個魔法師──因為在每天,男子的店面總隨他默念幾句就移到世界不同的位置。

  他常央求清:「讓我看看你的宿命吧。」

  今天也不例外。

  清總是以嫌棄的口吻嘀咕:「別老用對客人的口氣對我說,客人感到新奇,我卻感到麻痺。」況且男子面對客人時總是嚴肅到像塊石膏,唯獨面對清時卻異常親切。

  「不要這樣嘛,寶貝兒子,少說也讓我正視一下你的靈魂。」突然一抹笑浮現男子嘴邊,他帶點邪意地抓住清的肩膀。

  撥開老爸的手,清的眉頭皺得更深,「客人情願給你剝光衣服,好讓你用怪異的方法去『正視靈魂』,我才不吃那套。」「又不是全露……不過剩條內褲……女的還外加保有內衣呢……」男子感到非常惋惜。

  ……真是刺青偏執狂。

  「與其說這些,不如想想怎麼讓我上學啊。」從沙發跳起,清為自己的權益鄭重申訴,「我都已經十歲了,這世界還不知道有我這個人。」

  「因為你跟我一樣沒辦戶籍嘛……而且我們又幾乎都在搬家……」男子說得理直氣壯,彷彿這樣理所當然,「幹麻上學?你天資聰穎,在家讀書已經讀得比普通人還精。」換他癱坐上沙發,男子納悶。

  「但是我想接觸人啊。」

  「不如跟我學一些刺青的相關程序吧,如此你就能接觸人了。」說到這時,男子臉上又泛起一抹笑。

  「那是『客人』,我要的是朋友啊。」清早已對老爸的瘋狂習以為常。

  不過他的老爸依舊保持悠閒的態度,似乎沒怎麼看重清的話,所以清狠狠朝他老爸的頭敲下,「噢噢……這個嘛……啊!有生意上門哩。」揉著頭皮,男子猛然從沙發彈起,接著迅速消失在工作室的布廉後。

  對於老爸每次的逃跑,清只能等待老爸下一次的出現,又不想追到工作室,畢竟他對刺青真的沒興趣,說不定哪次看到還會乾嘔。

  最近的生活……說到底,怪寂寞的。

 

 

  經過清無數糾纏,男子總算允許清在十三歲那年就讀學校。而當清興奮踏入學園生活後,卻馬上發現大多同學對他不理不采,甚至算是不屑一顧;老師們大多以十分理性的態度教到下課,便快速消失。

  ……

  搞‧什‧麼‧鬼?

  這該是故事書中所謂的「學園生活」嗎……玩了很多款PC GAME也不是這些畫面。而當清的座椅在某一天被人惡意肢解、使他摔個狗吃屎,經過的同學不是笑,就是連一眼都沒看他,全都避開。他呆坐在地板,開始質疑自己入學的行徑到底是否過於衝動,直到一個男孩經過,清才被好心地扶起。

  「人似乎不好接觸……」這是好不容易才理出的頭緒,清很快便向男孩道謝,然後繼續盯著塌到不成型的椅子。

  「其實他們是不好意思囉?」他一邊打量著清,一邊微笑說,「你從哪個學校轉來的?」

  清聽到這問題後搖搖頭,「我最近才開始上學。」

  「最近才開始?」

  「我之前都沒上學。」清很誠實地全說出實情,不過面前的男孩還是一臉疑惑,似乎不怎麼相信。不奇怪,要不是他老爸一直拖延他入學時間……該死的老爸。

  「你說,你之前都沒上過學?」對方的表情起伏其實不大,只是不斷地拋出問題。但是清不想解釋了,那將會浪費太多時間去討論,進而問出更多問題,他選擇以沉默作為表示,留下一個空間供男孩想像。倒是對方也沒再追問,領著清去總務處換張未損壞的椅子,等到木椅搬回班上,清就趴上桌子呼呼大睡。

  那是清認識攸邢的第一天。

 

 

 

  「奇怪,一直睡覺也能全校第一?」

  他還是老樣子,一有空便在清的座位旁閒晃,逗趣地睜大眼、不斷提問。

  「攸邢……你怎麼還是一直問?你有時間的話可以打籃球啊。」

  「你在暗示我身高太矮?是嗎?」

  休息時間的鐘聲才剛響起,清慵懶地趴在桌上,接著打了一聲很長的哈欠,仍沒將頭抬起。

  昨天又聽老爸廢話一整晚,關於他給多少人生命定位而造福多少人……這類像是傳教的話語,使得清今早全身無力。

  就在學校睡一整天吧,清是這樣想的。

  「你該不會晚上都在苦讀吧?」

  「第二個問題完是否會有第三個?」

  「你家在哪呀?」為什麼剛才的問題會接到這?

  「那你呢?」

  「是我先問的吧?」

  「你說呢?」

  「應該對吧?」

  「你不知道?」

  每天就是這樣,彷彿只剩他和攸邢在這間教室、進行奇怪的對談,不斷問來問去,似乎,也漸漸成為他們每天必備的行程。

  「我們這樣算是朋友吧?」某天,他是著麼問清的。

  這句話竟是先從另個人口中問出,而不是自己,剛開始真的以為聽錯了。

  本來已經忘記自己上學的初衷。

  清看著攸邢專注的神情,沒說話,他認為此刻便適合默默的。

  真的不再奢求什麼,他只求一個識他的人,便是知心。

 

 

  在短暫的休息時間,清依然會趴在桌面;偶爾,聽見窗台方向隨風拂來的歌聲,縱使其他同學喋喋不休,那旋律,很清晰地透進耳。

  然後清便會睜開眼,稀有地慢慢從座位站起,像隻僵屍跌跌撞撞、睡眼惺忪地走向聲源,「又在唱歌?」坐上離攸邢最近的桌面,他帶著哈欠詢問。

  「不然呢?」見清走來,攸邢便暫時停止哼唱,「倒是你,睡累啦?」

  「對呀,麻痺了……不過普通人好像都會問『睡飽了嗎』才對?」

  攸邢嘆口氣,「是你異常?總之不是我不正常……」

  「……」

  「怎樣?想單挑?」見清不語的沉默,攸邢擺出一副備戰的動作盯著清,隨後卻又輕鬆地一笑置之。風從窗口不間斷徐進,很舒服,又讓清起了睡意。

  但是他並不會因此請假回家。

  「你以前這時候都會想睡?」攸邢依舊維持充沛的好奇心。

  「嗯……好像沒有,可能學校的空氣不適合我。」

  「神經。」攸邢朝清沒好氣地白眼。

  清則慵懶地聳聳肩。

  「潘清,請別坐在我桌上。」雖然過了半個學期,班上仍有互不相識的同學,對方等到清跳下後,拍拍桌子,然後目中無人地坐在椅上看書。現在下課耶?那人平時上課也沒多認真,或許仔細看,會發現對方連課本都拿反。

  攸邢露出百般無奈的笑臉,然後手輕輕揮,示意清跟他走。

  出教室後,他們用手肘撐上後走廊的欄杆,雙手托住下巴,觀望天;天空彷彿飄滿了灰色蒲公英,想必雨水很快就要落下?

  風,還未止息過。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他的聲音雖不響亮,卻總能立即悸動清的內心。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這樣一直唱歌……

  究竟有什麼目的?

  「……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

  「……天黑的時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靜的雨……」

  「……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我相信一切都會平息,我現在好想回家去……」

  清不太懂。

  不,他是完全不懂。

  「為何而唱?」又是為了誰,目的是什麼。

  他似乎唱得太專注,所以沒注意到清的問題。

  所以清再次提問。

  一絲無奈卻悄然劃過悠邢眼眸──

  上課鈴聲正好敲響──連帶響徹些微動盪的心房。

  「今天先暫停問問題吧……」攸邢慢慢向教室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住腳,轉過身笑了,「你可以繼續睡啦。」

 

 

  倘若,真的一直睡了……是不是還允許作一場夢?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清不懂,他覺得對方也不是很懂?

  為什麼,知心的牽絆,好像,並不是想像中來得牢固?

  卻將人心綁得很死。

  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緣分。

  卻是十分沉重。以為,依舊可以一笑置之。

  是可以承受的……

  他可以承受,他可以。

  實際上,清打從開始就承受不起。

  「我們之間……究竟怎麼了?」難得兩人終於對上眼,清試探性地問,話語伴隨窗口的暖風飄旋,順勢拂過清的臉頰,然而他感覺不到溫度;而攸邢輕皺起眉,一抹淺淺的苦笑懸在嘴角。

  他終究什麼也沒回答。

  這段日子,攸邢仍能跟班上其他同學有說有笑,但是唯獨清再也沒有話題;攸邢究竟想表達什麼?積壓在他心中極深的、極深的、極深的思緒,卻始終欲言又止,沒告訴清。放學的鐘聲響起,清無法再忍,狠狠地抓起書包、頭也不回、直奔家的方向──

  不了解、憤怒、無從得知、全世界幹麻不都去死──去死啊──去死啊──

  為什麼,好寂寞?

  為什麼沒有一而再的反問?

  為什麼?

  或許早已不能再像以前一般,保有一貫懵懂的睡意和笑意。



arrow
arrow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