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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該是場感傷的演奏,但是,「我要輕快點的音樂,麻煩你啦。」男孩以輕忽的態度提出要求,從頭到腳沒有流露絲毫悲傷。

  暗巷裡,樂師沉默一會兒,抬起頭,好端詳面前傲慢的少年。

  「……你可是為友情之痛而召喚我?」

  「別傻了。」男孩自負地朝樂師吐舌,幾乎跟捧腹大笑沒兩樣的無禮,「我只想向女友證明連樂師也不能動搖我們──既然我不悲傷,又不可能會死。」

  「……至少你知悉我的樂曲能夠懾魂。」樂師瞇起眼盯著對方,冷風颼颼地掃過他的斗篷,血紅色鼓動得激烈,「你當然是知道的。」

  「沒錯!但是那只有在悲傷下成立──我不但是不難過,更要你演奏歡樂的歌,一切按計畫進行!」男孩並不知道樂師的表情,因為看不見。

  即使從未有生還者,樂師的故事仍在孩子間廣泛流傳;男孩顯然事先作過調查,準備周詳。他見樂師不語,便不安分地開始繞著樂師,打量一番。

  血紅色……血紅色……

  「哇,你好矮,你到底幾歲呀?」

  「你十五。」樂師講得很輕。

  對於樂師跳過他的問題,男孩並不介意,「你好厲害!猜到我的年齡耶。」拍拍手,男孩又笑了,「雖然你是擁有超能的人,但是還是很厲害。」

  儘管樂師表面裝得蠻不在乎,試著保持如瞳色湛藍的冷靜應對,內心卻染上了紅,鮮明的紅,血紅色……血紅色……那是……現在的頻率……

  「不管你是為了多偉大的志向前來,」樂師自篷內取出一支銀亮色口風琴,「你卻過分地自私,自私到我必須表明,你是個貪婪無度的渣子。」瞬間,氣氛乍化冰寒,暗巷的上空更為幽暗、密不透風,空氣凍結,心神凍結……連皮膚都能隱約感受到,時間亦遭受了凍結。

  男孩開始以不屑的口氣朝樂師叫囂,未存有半點畏懼。由於時間的凝固,他的臭罵聲不時碰壁,傳來回聲;樂師並未展露怒顏,反而是笑,笑得很柔很暖──對方還看不見,「你將會是第一個明白的,」樂師解下深紅斗篷扔到一邊,露出裡面的闇黑布袍;用力上揚的嘴角因斗篷的脫落而清晰──「深刻地記下吧,我是無人能及的樂師,此世只看顧友人的羈絆!」

  男孩罵累了,擠出一個厭煩的面容,他想轉身離開暗巷,卻發現身邊的空氣僵硬如臘,他寸步難行,並且非常冷。

  「凡人的情緒,節奏的輕盈,哪能敵我為樂曲所注入的悲愴?」樂師的眼色逐漸壓深,他的右手往空氣裡一掐──張張樂譜自虛空中抽出,連帶冷冽的白氣外逸,飄浮於樂師面前,然後隨樂師向前的手勢,樂譜全飛向男孩,飛繞於他四周。在吹奏口風琴前,樂師自信地朝男孩高呼:「我從未愧對期待我之人!享受吧!將靈魂沉浸入自己所選的樂曲──」

  滴答滴答……

  滴答……

  這根本不是蘊含希望的旋律了。

  ……

  風啊,該如何才能再次奏鳴出?

  純淨的天之淚。

  ……

  直至樂曲終了,男孩死了。不同以往的是,死者以七孔流血的面龐倒地。

  「不夠……還不夠……」樂師冷冷盯著眼下的屍體,嘴巴不自覺地呢喃,「你不該只死於音樂,也要讓樂器……」

  緊閉眼,樂師身邊的波流觸動另一股頻率,長袍下擺迅速竄出五線譜和音符的陰影,於地面、牆上、半空迅速遊移;等到黑暗大到足以把整座窄巷包覆,樂師緩緩睜開眼,將嘴角用力一揚──黑色音符如黃蜂群簇擁男孩,將男孩的屍身抬升至半空,而五線譜也快速從地面竄出──

  咻咻咻──

  咻咻咻──

  完成後,攤在地面的紅斗篷自動飛繞於樂師身上,他踏出以往的空氣漣漪,踩上已回溫的時間,凌空暢行。

  銀亮的鋼琴線自陰影掙脫,將男孩的屍身纏繞於暗巷半空;軀體為配合當時節奏的快板而異常扭曲,如同折壞的傀儡搖晃;樂譜不再只是灑在死者身上,而是穿插在鋼琴線上。沿著鋼琴線流下的液體染紅了紙,樂譜像極綻放的夜玫瑰,然而是永遠的凋零。

  滴答……滴答……

  血紅色的雨,血紅色的漣漪,真是你要的合奏?

 

 

  「樂師的手段是越來越殘暴──」憤怒地將資料摔上桌面,警長失去理智,「他的殺人型態已經完全改變!我不相信查那麼久還是沒有線索──留下現場的殺人凶器總該有來源啊!」警長不斷拍桌,持續吼叫;眾多警員要警長試圖冷靜,然而效果不佳,總局仍是陷入嚴重的混亂。

  「應該還是得針對一個問題──為何都是青少年死?」

  「問題是到底怎麼死的吧?儘管樂器裝飾在屍體上,經過檢驗報告,也確定樂器與被害者的死無直接關係……」

  「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

  「凶器究竟是什麼?」

  「到底是不是組織性質?」

  「是用什麼工具往返才那麼快速?異次元通道也才在秘密研發……」

  「停──」警長一聲喝斥,使眼前的亂象全暫停,「揣測、揣測、揣測!有何進展──仍要繼續尋求絕對的性證據!不要只是嘴巴動!行動──行動啊!」他似乎忘記自己也才抱怨過,但是警員不會怪罪他,大家陸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然而場面依舊是混亂的,即使眾人都沉默,卻掩飾不了內心的惶恐。

  樂師站在一旁觀望許久,冷笑幾聲;他逛過總局無數次,警察也開了七、八年的會?他們不嫌累,他自己都看到疲憊……每次只要徘徊到這,他們總是討論他、揣測他,慌亂到忘記他們最初的任務……只因為他的悅音在世間傳頌?殺人放火、偷拐搶騙、官商勾結這類橫行就全從緝查中消失?彷彿只有「樂師」這問題……

  他從虛空幽冥處走出,半懸的腳步不時踩出弔詭的奏樂,交融貫穿整棟建築。

  「各位,不用繼續勞碌,我現在不是來了?」

  煩悶的空氣已因空調開啟而涼爽,然而樂師步出的景象,瞬間讓全場降到零下般,連心的浮躁都凍結。

  樂師對此刻的寂靜甚感滿意,即使受斗篷遮掩的嘴並未上揚,「我就回答你們的問題……青少年乃心性自私卻搖擺不定的階段,不像現世的大人已經受自私的洗禮……所以他們找我訴苦,我傾聽,亦奏出他們的心意。」

  「……」

  「凶器?根本沒有所謂凶器,人都是自私的,他們的死只因為貪婪到達巔峰導致,他們想聽更多的樂曲。」儘管樂師明白,他的解釋對於這群人幾乎無法合理化。他還沒要走。

  他願意給警長回應的時間。

  原以為會從對方口中爆發的怒吼,卻沒出來,警長只是凝視樂師,眼底摻有些許憐憫,「……孩子?你只是……一個孩子?」他的口氣並未看不起樂師,警長的眼角竟不可思議地泛出淚光。

  樂師沒有再回應,他認為已經沒必要。

  他清楚,自己會自動消失,當尋獲了夢想的夢。

  總有一天。

  「別再妄想追蹤我,你們沒有能力。」樂師不帶感情地向眾人宣示,擺擺手,眼眸冷得教人直打哆嗦;他轉身,很快又隱沒於看不見的空氣。而他的消失處降下一張張紙,警察們先是恍惚,等到這些紙貼上臉,他們才回過神,抓起紙一看──

  僅是畫有黑色五線譜的空白樂譜。

  而樂師決定不再過問其它事,不再主動現身。

  他只想靜靜地聆聽,靜靜地演奏。

  樂師踏著頻率,環顧起周遭滿佈的灰藍,那是天空,卻已不是記憶中曾有的純粹,「最近孩子們索求的歌……全是你唱過的……」閉起眼,他的後背隱隱作痛,「絕不會是巧合而已……」

  樂師輕輕地以指尖拂過後背,那是刺青,刺有盒子的悲鳴。

  又流淚了。

  滴答滴答……

 

 

memory#

  攸邢漫不經心地聽清敘述完,慵懶倚著窗台,凝望著天,「你真認為潘朵拉盒子是帶來不幸?」

  「就是不懂才問你啊。」清擠出厭煩的鬼臉,沒好氣地嘆息。

  要不是殺千刀的老爸不說,他也不必想破頭還是沒有答案。

  倒是攸邢邪邪揚起嘴角,「你是全校第一吧?」他突然關心。

  「那又怎樣?」

  「你跑來問我這全校倒數的?」

  「虛心求教,你說對吧?」

  「你以為大家會相信你說的?」

  「你怎不去死?」

  「應該先揍我吧?」

  「現在可以揍你嗎?」

  攸邢哈哈大笑,隨後閉起眼。直至窗外的風聲再度旋進……

  「……如果你快樂,不是為我,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擁有……」

  「『知足』?」清明白那便是答案,但是攸邢從不會跟他強調。

  他的回答很難求得。

  睜開眼,攸邢將視線轉而望向清,眼神……比幽藍的天空更為深邃……「你不認為,盒子根本沒有錯?而是人類過度執著致使自私的氾濫?」

  ……嗯?

  「或許貪婪是無時無刻,但是終有一天得放手,是否能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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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