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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循祥明的指示前進,他飛往距離廣場不遠的住宅區,然後從半空緩緩地步下,直到站在孤兒院前。

  祥明按電鈴後門便開了,霎時──門內的孩子全歡呼起來,他們以為祥明是遭到樂師殺害而消失,如今人在眼前,他們都慶幸地往祥明撲去,又擁又叫又跳;他們沒看見樂師,因為樂師施展了隱身的魔法,更確切來說,是一個只給指定人物見到的魔法,樂師過去會面孩子都是施展這魔法,所以攝影機才拍不到他。

  聽祥明說,他的老師去遠一點的地方辦事,要很晚才回來。

  走進門內,樂師示意不需再顧慮他,便逕自往會客廳等待;院長氣急敗壞跑出來,把其他孩子趕去一邊,說要好好訓斥搞失蹤的祥明,將他拉進院長室。但是樂師一閉眼,將視角延伸,透進室內的畫面卻是院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不責怪祥明,而是很高興他的歸來。

  人類,真是矛盾的生物……

  然後夜深了,人靜了。

  寧靜的孤兒院大門總算被推開,樂師睜開眼瞧,門邊小燈映照下,高大的他依然有著熟悉的面容。攸邢有氣無力地駝著背,黑眼圈有些深,顯然最近為了什麼事奔波勞累;他累到有些無意識,面對樂師的裝扮也沒質疑,更沒懷疑他是不是這裡的孩子。

  「……很晚囉,還沒去睡?」

  「請你再次回答潘朵拉盒子的意義。」

  攸邢聽見後很震驚,快半瞇起的眼又撐大了。

  「你是誰?」他警戒地徵詢。

  而一陣笑聲咯咯發出,他很自豪,「我是樂師……」

  聽見對方表明身分,攸邢馬上臉皮繃緊、神色凝重,右手已經握住一把左輪手槍……

  他的職業真是老師嗎?槍到底從哪冒出來的?

  樂師被眼前的景幕逗得開懷,接著很快捂住嘴,怕是吵到已沉睡的人,雖然清楚自己的聲音不會被聽見……彈彈指,會客廳的燈光便亮了,樂師將亮度想像為微弱,接著指向對面的沙發,示意攸刑可以放輕鬆。

  而攸刑仍是半信半疑,緊握住槍,他有些僵硬地坐上沙發。

  「回答我吧,盒子的意義。」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你覺得我是怎麼知道的?」

  「別又丟個問題給我,這件事我只告訴過祥明……」

  「還有?」

  「還有?」

  攸刑的話忽然頓住,他呆滯了幾秒,像是腦海閃過什麼片段,很久很久以前,霎時,他完全鬆開手中的槍,槍落在地面發出了聲響,但是音量不足以吵醒人。

  他不可置信地喘著氣,因為眼前的人徹頭徹尾與他印象中的人不符。

  而樂師依舊冷靜,他沉默地解開身上的斗篷,低著頭在尋找什麼。

  「我早已不是人類了……卻還是保有人類的執著,徘徊世間許久,只是要你給我答案……」

  「……」

  「回答我吧,攸邢……」

 

 

memory#

  如果不那麼貪心就好。

  如果可以改變過去,他願意用任何一切換回當初的無理取鬧。

  為什麼把自己強說愁成全天下最不幸的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

  攸邢從小家境普通,不會很窮也不是很有錢。父親從事行銷行業,母親則是家庭主婦;平常母親在做完家事後,還會回房間編些珠子手鍊、耳環、戒指,多少為家庭再添些零頭。

  家裡,還有一個既聰明又疼他的哥哥。

  哥哥整整大他十歲,打從攸邢有印象以來便幾乎是哥哥帶他;攸邢似乎從小就欠缺安全感,所以在他三歲時,哥哥手工縫製一個鱷魚布偶給他,收到的當下,他認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人,他每天擁著布偶入眠。

  而攸邢七歲的時候,他又收到哥哥的禮物──循環鐵軌和一列小火車,對於擅長組裝機械的哥哥來說,這禮物自然又是手工製作。

  雖然自己身在普通的家庭,他認為他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之後的每天,他都把時間放在火車組玩具,甚至抱著僵硬的火車組入睡;這還讓他有了夢想,將來一定要當個很酷的車長。

  「攸邢,我最近重新看過了希臘神話,突然懂得潘朵拉盒子的意義。」有一天,他哥忽然說出這麼一句。他指的是家中書架上那本,他們的書幾乎是從圖書館的回收櫃上拿的。

  但是火車組的噗噗聲實在很有趣,攸邢把笑的焦點全放在火車組。

  「就是啊……」

  哥哥說了什麼?說了一些他聽不太懂的話,攸邢那時並不怎麼在意,他只是邊聽邊點頭,然後未把眼神轉向哥哥過;哥哥笑了笑,然後就去幫媽媽做家事。

  直到有一天,火車組被睡著的他多次踢下床,終於壞了。

  攸邢一直哭一直哭,他無法接受這種打擊。

  「別哭啊,」哥哥立即放下手邊的課本,摸摸他的頭,「你看,鱷魚布偶不是還在嗎?」

  攸邢則是把哥哥抓著的布偶用力巴開──「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火車和鐵軌……火車和鐵軌……火車和鐵軌……火車和鐵軌……」

  他淚流不止。

  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傷心?

  因為不再幸福快樂──不再──

  他哥哥覺得沒辦法,決定犧牲明早的考試範圍;拿起錢包和鑰匙,抓起玄關放置的傘就準備出門買材料,打算再做一個全新的給攸邢。

  而哥哥出門不久,原本就有的雨越下越大。

  很大。

  很大。

  嘿,曾經只擁有鱷魚布偶時,是多麼快樂?

  儘管後來拿到更好玩的火車組,然後壞了,可是讓自己曾經快樂的布偶,好像不再是那麼快樂?

  人的心中都有永無止境的慾望,當以為自己知足的時候,其實並沒有。

  好不幸好不幸。

  而貪婪,總有一天會鑄下真正的不幸。

  哥哥沒再回來過。雨水過於模糊視線,有人煞車不及便撞上他的哥哥,送醫不治。

  如果不那麼貪心就好。

  如果可以改變過去,他願意用任何一切換回當初的無理取鬧。

  為什麼把自己強說愁成全天下最不幸的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

  窗外,滴答滴答……

memory#

 

 

  「……」

  「樂曲美得再滿……卻也只是片刻……人類只能為不完整而完整……從不能為完整而完整……」

  「……」

  「並不是因為你的琴聲如雨……所以避開你……」儘管攸邢已是大人,他還是像個孩子般開始哭泣,雙手不斷擦抹奪眶而出的淚水,「而是你……你太像我哥……我不希望再自私地帶給我重視的人……不幸……」

  不幸?是的,當打開了貪婪的潘朵拉之盒,直到幸福快樂的感受截止,莫大的失落便誕生於心,久久不離。

  那就是不幸。

  但是也因為終於看透,所以及時闔上蓋子。

  最後,貪婪的潘朵拉之盒究竟鎖住了什麼?

  樂師自沙發上站起,然後躍過中間的玻璃桌,筆直佇立在攸邢面前,「莫大的幸福放走了,快樂放走了,一切的一切全放走了,」樂師以食指在半空劃圓,若隱若現的圈就逐漸漾開;透藍提盒從斗篷飛現,停駐在漣漪之上自動展開──大廳內頓時光輝洋溢,「但是由於潘朵拉盒子未放出極致希望,人類才得以有最後的知足,縱使希望微小,卻十分重要。」

  終於等到回答了。

  也終於不用再逃避。

  外頭忽然打起雷……但是風和雨的聲音……竟更為清晰……

 

 

  肯追尋不是錯 別再讓眼淚流

  方式有千百種 何必拘泥沉痛

  想要的 不想要的

  我們都懂

  哼著老歌 讓記憶紛飛進風中

 

  故事未到盡頭 春暖後雪會融

  生活非三兩種 得學會向前走

  可惜的 不可惜的

  我們都懂

  謹記過程 才能真正徜徉天空

 

  承諾 是否 太過 艱深

  一字一句不放手不錯過地斟酌

  慾望 是否 太過 負荷

  一點一滴不放過不錯手地彈奏

 

  有時候

  在一場暴風狂雨漫無際地的時空

  很多幸福

  就向你我 揮揮手

  有時候

  在一場斜風冷雨盤旋交錯的可能

  很多快樂

  就向你我 揮揮手

 

  有時候

  在一場風正輕雨正細的和煦午後

  遇上從前你我

  滿懷希望 打勾勾

 

 

  剎那,即是永恆。

  同風悠揚。

  為雨洋溢。

  歌聲與琴聲的契合,展現出人類最可貴的情操。

  知足。

  他終於奏出自己的夢了。

  樂師的身軀呈現半透明狀,化作光塵,逐漸往天花板騰升;攸邢頓時自沉醉驚醒,「你怎麼了──」他想抓住面前的人,卻都揮了空。

  「我奏出我的夢了,樂師已無須存在。」他笑著流淚,臉上淌滿天藍色的淚水,但是那卻不再是苦痛,璀燦奪目,「我想繼續為世人守候希望……」

  「才見面不久啊……」

  「但是我們的默契不會從此消失。」樂師拖曳著隱約的身影,緩緩走到攸邢身旁;攸邢彎下身,側耳細聽,「祥明之後的一切選擇,都將傳承我們的意志,我會自私地將所有力量全留給他,以及他們。」他提起已自動收好的鋼琴提盒,捧起斗篷,確定無所遺漏後再度凝視攸邢,微微笑,「你可以替我看顧?我深知世界的未來在他身上。」

  幾個孩子聽到喧嘩後已經醒來,走出房門圍觀。即使淚流不止,攸邢試著強忍住淚,聽完樂師的問題後立即點頭答應,然後哈哈大笑。

  那是最扣人心弦的頻率。

  大門忽然被風推開,而樂師的身影就在風雨交織中,永遠消失了。

  淚水模糊下,攸邢隱約看見一個木盒,摻雜藍與紅的光芒,悄悄地飛入祥明的房間。

  「再見……」

 

 

  「清決定要守護抗衡命運之人的未來啊……」

  「你還是有感情的吧?」他飄浮在半空,輕笑幾聲,「畢竟你是他的父親,相處多年。」

  「隨你怎麼想,碎,我只負責定義這時空裡的所有靈魂。」眩目的電流霎時爆發,隨著熱氣所生的白霧逐漸散逸,靈烙消失了。

  那是許多天後的下午,陰陰的天空飄起細雨,也揚起陣陣的風,靈烙和碎同時來探望盒子。盒子已沒有說話的權利,卻彷彿,樂師仍站在他們面前,堅定地宣示著……

  這次,願為無私者綻放無限希望。

  祥明好奇地顧盼,又往靈烙消失的方向觀察許久,始終搞不懂剛才的大叔什麼時候離去的,「不是鑑定師嗎?怎不好好端詳這盒子……」本來是對方要鑑定,自己才興高采烈拿出來的。

  「祥明,這盒子是清送你的寶物,大叔當然不會佔據太久。」攸邢微笑解釋;他明白剛才離去的人一定是清的父親,畢竟眼眸與樂師同樣的湛藍。

  房內忽然傳出破碎聲響,緊接著是一陣一陣的嚎啕──攸邢提醒祥明早點進門,別再淋雨,自己便趕回孤兒院收拾殘局。

  哼唱一會兒,祥明也轉身要回孤兒院。

  而半空中的碎則在嘆息,他是羨慕靈烙的,儘管他倆都擁有不凡的身分,可是神都帶有詛咒,而守護之神目前的詛咒便是世人永遠看不見他,守候世人的旁觀者,他只能如同影子般蟄伏。

  正準備展翅離去。

  「嘿,你叫碎?」

  「是啊……欸!你怎麼看的見我?」霎時,碎的翅膀停止高飛,他驚訝地到男孩面前,「你看的見我是什麼?」祥明僅是凝視著碎。

  好一會兒,「為什麼叫『碎』?多麼傷心?讓我幫你想想……羽翼翱翔的心靈深處……『翼心靈』?這將是你的新名字!」祥明笑得很暖,冬,早已不是冬,春提早了它的腳步,「愛心狀的神耶。」祥明玩味地揶揄,「樂師曾提及過你。」

  是潘朵拉盒子給了他魔力?

 

 

  潘朵拉盒子終於等到他要的回答。

  努力不讓自私者擁過最美的幸福,以免貪婪致發滅亡,堅持狠狠困住希望,使他們懂得在苦難中祈禱。

  至於無私者,則以童話般的完整樂章,讚揚。

  雨是這樣想的,風呢?

  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吧。

 

 

《歌詞引自五月天的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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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