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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起,清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也是從那天起,清再也沒聽過同風悠揚的歌聲。

  「……老爸,何時搬家?」不願拐彎抹角,清死氣沉沉地向坐在沙發、翹著二郎腿看電視的男子問;男子似乎看得專心,不知道清在問他,於是清慣性地朝對方的頭大力敲下──男子這才回神。

  不過,力道稍嫌不足。

  「等我這次工作完成就搬!我要幫下一位客人刺上『刺鳥』,你想聽我分享嗎?」他的老爸關掉電視,嘻嘻笑問。清永遠沒懂過,他是如何預測下個客人該刺什麼?每次都講得像與顧客熟識多年,他根本就還沒見過下個客人。

  清只是疲倦。

  「要聽嗎?是傳說的鳥兒呢。」

  「隨便你吧。」清甩頭,他只要得知搬家的事實便可。

  拖著步伐往房間緩緩走,卻猛然被身後的手搭住肩──

  男子緊瞇起眼,死命盯著清,「感到心碎?」

  老爸頓時的陌生感並不比學校同學遜色。

  而清一聽見,則是轉過身望向男子;平時的嘻笑早已不再,男子此刻的神情是清不曾熟識的認真和漠然,「我曾對你說過,誰都無法否定命運吧?即使是神。」

  有嗎?清不斷問著自己,檢索腦海過去片段的記憶,突然想起真有那麼一次,自己問起一件事,當時他的老爸嚴肅到不行。

  關於盒子的意義。

  現在的他也如同那時一般嚴肅,「命運曾託付我,潘朵拉盒子感到三世心碎之時,便得替他烙上靈魂印記。」

  「你瘋啦?神經。」清聽得一頭霧水。

  「多少歲月了……一世親情竟是支離破碎,一世戀情竟也被自己強說愁至死,這次已是最簡單的友情了,你仍是不知足。」

  不知足?

  自己還不夠知足?

  別開玩笑了。

  清只認為老爸被三太子附身起乩,語無倫次,所以他再度轉身,想回房間躺上床,好好休息;但是再轉過身,瞬間,清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吾乃命運三使之一『靈烙』!」

  「爸你到底──」

  「……現在,便要重現遭眾生遺忘的七原罪之一『潘朵拉的盒子』!」霎時,男子的周遭瀰漫起大量熱氣,伴隨炙熱的激光。清只想脫困,但是掙扎無濟於事,自己頭部以下的部分完全動彈不得,他只能驚恐地回頭,望向自己的父親。

  但是男子的神情早已不像先前只是一味傻笑,男子異常冷漠,拿出他獨特的刺青工具,用力朝清的背扎下去──

  之後清昏迷了。

  等他再度醒來,房子已隨著老爸消失蹤影,他被棄置在一個空地。

  雨水很不客氣,重重地打在清的身上。

  站起身,他的背很痛;腦袋嗡嗡響著,仍在回想究竟發生什麼事……但是冰冷的感受卻不斷沁入心中,猶如初次降臨時……那街道的冬夜……

  「嗨,盒子,找到你了。」一陣陌生的聲音忽然傳出,清沒有嚇到,他仔細顧盼,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上面。」

  清抬頭,雨水雖然模糊視線,但是他依然看得清那奇怪的生物:通紅的心狀軀體,稻草般細瘦的手腳,手腳的末端圓鼓鼓的,像是四分音符;亮銀色的皇冠戴在頭上,背後拍著一對烏黑的羽翼,手上捧著枯黃色的紙本。

  「……又一個苛求者。」怪物先是自言自語,接著飛至清面前,彷彿有層保護膜,雨水竟打不濕面前的陌生物種,「我是守護之神『碎』,破碎的碎,我手上的樂譜正提醒我,你可能需要一些幫助。」

  低下頭,滑過臉龐的是雨是淚?反正都與寂寞相聯,「無論什麼時空,我終究是遭到遺棄的命運。」

  「……也許只是你不知道自己有著什麼魔力。」

  「我是不知道。」他蠻不在乎。

  咳了幾聲,碎只有在半空繼續解釋,「你不需任何領悟作以媒介,便能化抽象為實體,化實體為抽象,你現在只差一個身分……在我樂譜上顯示你此世的名字是『潘清』,你要用這名字?」

  心灰意冷,早已不想開口。

  清靜靜地搖頭。

  「那勢必得有個稱號……必須有所記載。」

  「真能化虛無為真實?」忽然,清的眼神不再渙散,他的悲傷彷彿在瞬間被雨打散,滋生出莫名的強勁。

  碎明白面前的人一點就通,他微笑,點頭,「只需心中想像啊。」

  清的確很容易明白他所說的話,即使有些事情終究沒頭緒;閉上眼,雨水在耳邊打過,片刻,他似乎更聽見……那股懷念的風聲……在清再度睜開眼時,他的身上已經披著一件血紅色斗篷,他的頭髮長到幾乎蓋住整張臉,只剩一隻眼睛未被頭髮覆蓋──是沉鬱的湛藍瞳色。

  接著他打開斗篷,果然──有無數縮小化的輕巧樂器。

  「從今以後,我就是『樂師』。」他喃喃說。雨停了,天空卻顯得更加嚴寒、蒼涼,「我將幫您審視人類的牽絆,但是由我的方式,為找回我失去的。」

  「……你很聰明,也表現得很冷靜。」碎拍動著翅膀,嘆息,「靈烙教導有方?他大概早就知道一切會來,才事先把你教育得如此冷靜。」

  「您也是玩音樂的?」

  「我是唱歌。」

  「那我便伴奏,為世界染上寧死也不願失去的樂曲。」他很平靜,卻在話語間埋藏狂烈的不屈,「之後世間的歌謠,將依照我的喜好灌輸給世人靈感,好讓作曲家創造……為我先行傳頌……」

  「只需心中想像呀!隨便你如何。」他並沒有不耐的意思。眨眨眼,碎卻是茫然,「但是我必須說,除非真找到你所要的,否則將永生永世徘徊。」

  「別在意,反正,我想要的,就是那樣啊。」

  明白勉強擠出字句也是徒勞,碎輕輕又點了頭,之後便振翅飛上冷清的天,消失了。而他也踏上自己腳邊所激揚的透明波流,飛躍上空。

  活著……仍舊怪寂寞的……

 

 

  「潘朵拉的盒子被打開後,便帶給世人災難、疾病、苦痛、以及悲傷;然而,因為及時關上,並不聽從『希望』懇求打開盒子,才能讓世人心中一直存有『希望』……」

  這故事聽起來真荒唐,要是「希望」也從盒內飛出,那它應該跟災難那類一樣,帶給世人希望──

  「為什麼潘朵拉盒子要變成這樣?神不是應該造福世人?難道神也喜歡惡作劇?」他輕輕闔上書本,認真地詢問他的父親。

  「神……神嘛……」男子本是欲言又止,忽然,「世上比神更可怕的,應該是『命運』……就連神,也不能躲過命運的操控……」他自顧說著,並沒有回答男孩的問題。

  「爸……爸?」

  「嗯,有生意。」父親若有所失地離開沙發,走出客廳的步伐蹣跚。

  那是在他認識攸邢的不久前,他與父親有過的對話,然而他很愚蠢,竟沒發現自己早就踏上命運所開的玩笑之路。

  「從今以後,『我』已不會存在,『樂師』將取代『我』的身分──『樂師』是潘朵拉的盒子,注定帶來苦痛和災難──」宣示完,樂師便繼續朝著灰暗的明天走去……配合手中不歇的動聽……

  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

  我相信一切都會平息……

  我現在好想回家去……

  為何,要選擇以音樂的方式,來表明所以存在的意義?

  天黑黑……

  黑黑……

 

 

《歌詞引用自孫燕姿的天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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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