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y#
「媽媽，我想看雪。」
這是小時候的我最由衷的願。
然而母親只是搖手，輕輕拍我的頭解釋：「這島嶼幾乎不下雪了。」
「那，我要看天使……」
更不可能的心願，不是嗎？其實年紀再小，也早懂得這世界不會有天使，故事書和卡通只是應允了夢。
但母親點點頭，二話不說就披上大衣出門；隔天清晨，我床頭的大聖誕襪裡塞了隻布偶。那是隻很可愛的天使，有著暖人的米黃色笑臉，小巧的純白翅膀會在身後搖擺，粉藍和粉紅相間的小裙教人聯想起快樂。
母親做到了，她將不可能的事做到了。
之後的每天，天使都陪伴我，我的笑、我的淚，它都伴著。我卻還覺得不夠……
我想看雪。
十三歲冬天的某夜，我計畫好要看雪。說是跟朋友提前慶祝聖誕，留下幾個好友的電話和地址方便連絡，父母就也沒再多問。實際上是要走一趟長路，到站牌下等待。
然後公車到了。
慢慢的……慢慢的……通往山上的溫度越來越冰……即使公車的窗全緊閉，卻還是感受到逐漸的冷冽。
實在沒想過會如此寒冷，一下車後，才驚覺自己衣服根本帶不夠。眼前有個點小燈的涼亭，我急忙瑟縮進最裡邊的木椅，將天使布偶揣在懷中，雙手摩擦，不斷呼出白氣。
公車應該不會太早休息？我應該回的去？伸進背包和口袋翻索，卻找不到手機，猛然想起似乎將它忘在書桌還是哪裡……現在，聯絡都成問題。
氣溫似乎持續降低……
「還那麼小，沒人陪妳來？」突然一陣男聲詢問──
我有些嚇到，身子反射性地縮更緊、往暗處躲，隨後朝一旁的身影看去，但小燈的火光稍嫌微弱，使我看不清……
一道光芒乍現──
身穿海藍色風衣、米白格子圍巾的他微笑著；光線是由他手中的手電筒發出，也將他的笑照得一併閃耀……
連剛才摩擦不斷的雙手也停住。
男子坐在離我有段距離的木板椅，盯著我，「小女孩，不怕壞人喔？」
「你又不像。」我噘起嘴。好歹我也十三歲了耶！把我當小孩……
他噗嗤笑出幾聲，「別見外，妳是國中生吧？我高中了，差不多差不多。」
「我小六。」我自豪地表示，穿對衣服果然可以變得長大些。
突然──
「不是很冷？看妳才穿那麼三、四件，而且一直發抖……」男子趁我反應不過來便湊近我──將大風衣拉開，覆住我和他的身軀，「如果妳的目的跟我一樣……那樣穿不夠。」
……真的不冷了，暖暖的，很舒服。
我低著頭，支支吾吾：「那……那你的目的是……」
「把小妹妹。」
聽到後我倒抽口氣，他看見我表情，認真的臉轉眼間不正經地笑了。
「你走開。」我用力想推開他。
但男子沒被推開半點距離，他對我露出疑惑的神情，「外套是我的，我該出去嗎？」
這問題讓我沉住臉，風衣和男子的笑都使我不想離開……
「……好啦好啦，看你臉色難看成那樣，我開玩笑的。」白氣從他口中呼出，卻彷彿不再是寒冷，「我想要看雪。」
笑裡滿是無比的莊嚴，卻又非嚴肅，他有著與我相同的冀盼……
「初次見面，我叫楊天羽。」
「初次見面，我叫陳聖恩。」他學我！
天使天使，我突然有種感覺，我遇見另一個天使了。
memory#
「那時，我早已對你一見鍾情。」
「我也是，即使妳小我五歲。」聖恩坐我旁邊微笑著，那笑，卻也是經歷滄桑磨鍊出的笑，不再是記憶中的純粹，「妳呢？最近過得如何？」他客套問。
我沒好氣，「一切都不錯，只是煌哲很忙，沒時間陪我……」接著我故意鄙夷地瞅他，「還不是你這種人，我剛剛聽見了，你對你女友說的真是濫藉口。」
他聽見我的指責哈哈笑著，「是是是，我們男人都是一個模子，不喜歡受拘束。」
在笑聲中，我依稀聆聽見更深層的穩重。
「『翊雪』？」
「『煌哲』？」
我捶他的胸膛一下，「是我先問你的吧，她是你的女友吼……」
「不告訴妳，也不會給妳看照片。」聖恩不說，猛然像是想起什麼，他急忙掏出手機關閉電源；但我想知道的不是他的動機，而是為什麼在他拿出手機後，一串閃爍的鈴鐺繫在他的手機，如此熟悉。
我完全愣住了。
聖恩把手機放回口袋後，看見我迷茫的臉，倒也疑惑起來，「是我們當初一起買的吊飾，不是嗎？」
「……十年了。」
「但是一切都沒變？勉強來說，改變的只有我們的年齡、身高和心境，噢妳的身高可能沒變。」他輕鬆擋下我的拳頭後，接著輕拍一旁天使布偶的頭，「連它都還在呢。」
我趕緊收起可能期望的心情，「它可是我的好夥伴，永遠在一起！」
「也對。那妳……」
我馬上明白他想問什麼，迅速掏出手機，「看。」此刻在他眼前晃動的，是同樣垂吊在線上、閃爍的聖誕鈴鐺。
手機殼換了，手機號碼也換了，但是鈴鐺吊飾依舊掛著。
「哈哈，我們果然都沒變……」
是抱著什麼感受說出這句的呢？臉上是否有一絲稍縱即逝的落寞？
從我們現在坐著的椅子、現在位於的涼亭、現在待著的山頭、現在感受的低溫、現在接受的暖和……
現在，對彼此的心意，現在，從未改變……
留言列表
故事之前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