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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清楚女孩留連公園有多久了。

  兩星期?三星期?一個月?

  或者更久……他幾乎在起初沒有過於在乎,只是每當打完工經過時,稍微一瞥,他又會瞥見身穿黑色禮紗的短髮女孩,獨自一人坐在公園裡,悵然凝望天空。

  而每次看到這幕,天空總會飄著細雨,彷彿順應女孩的心。

  直到最近他辦完事、告別眾朋友後,再次經過公園,瞧見女孩坐在長椅凳上;這次倒沒有看見她睜著眼望天空了,女孩闔起眼皮,像極了精巧的洋娃娃倚靠椅背,悄然無語。

  雨仍靜靜飄著,穿插視野,輕脆地滴滴作響,構出一幅恬淡如畫的靜謐景緻。

  但她身穿的禮紗下擺卻被異樣的強光佔據,並且以快的速率向上吞噬──

  是火。

  火──

  「妳──喂妳沒事吧──」他趕緊嚷嚷衝向前,二話不說脫去身上的外套朝著火處拍打,火被一陣狂亂的拍擊給迅速撲滅。

  擦擦額間的汗,他很慶幸有雨飄著,倘若沒雨,大概火勢就很難控制,「我說啊,小姐,」男孩鎮定一點後,沒有好口氣,他用一種近乎責備的口吻及嚴肅接著說:「要睡也不是這種情況吧?妳難道笨到連火的熱度都感覺不到?笨女人。」

  瞧瞧自己外套……幸好是黑色的,不會受火烤太大影響;再摸摸髮,剛才拭冷汗的動作也害他抓好的頭髮全亂了……真是的。

  但女孩依然像洋娃娃般沒有生命,男孩又慌張起來,他緊張地將手指伸至女孩鼻下……幸好,雖嫌緩慢,但那是呼吸。

  「其實我比較想知道妳有沒有心跳……」他開始自言自語,嘀嘀咕咕,往前伸去的手還停在女孩胸前半空掙扎,猶豫不決。

  這是機會──

  然後女孩張開了眼。

  他靜止。

  對方先是疑惑地凝視僵硬的他,又看了看停在她胸前的手。

  他立即抽回手,別過臉,開始抓亂自己頭髮,「等等等等……我沒有──沒有喔──那個啊……其實是誤會啊!我只是想知道妳還有沒有活著而已,對對對!我就是這麼想才準備這麼做──沒別的意思喔,妳少往臉上貼金說我要摸妳胸部……之類……的……之類……」女孩聽著聽著,噗嗤地笑出聲來。

  「我到天堂了嗎?」她微微笑,靜謐地詢問。

  乍現在男孩面前的笑就像天使瞬間降臨般,聖潔的氣息繞著她不斷打轉、漂浮。

  「我……好像到了呢……」

  「嗯?」女孩天真地歪著頭,不太能理解他的語無倫次想表達什麼。

  「沒事,沒事!哈哈哈哈……」他將頭髮抓得更亂。

  接著,女孩顧盼周遭一會兒,在明白還身處於熟悉的草木間時,嘴角的上揚弧度依在,卻彷彿褪了色,「看來……我還是在這公園裡。」

  她的語意跟那團火有關聯?

  「妳一直都在公園裡。」男孩回答的同時,一直在心中告訴自己趕緊鎮靜,別為剛才的失態而亂了思緒。

  聽到有人附和她的答案後,她又陷入更長的落寞,如同她一襲黑紗長裙的模樣黯淡、迷濛;但他近看她後,覺得她的皮膚其實白皙到可以讓人忽略那抹黑。

  即使仍似揮之不去。

  他還想問些什麼,但女孩寂寞的眼神示意男孩暫時,可不可以,讓她靜一會兒?

  「好歹告訴我妳的名字,好嗎?」臨走前,男孩還是想得到這答案。

  她倒是舒緩眉間的哀愁一些,點點頭,再次向他微笑,彷彿那場燃燒、那些尷尬、那份寂寞、一切的一切從未發生過,「我叫楓藤鈴。」

  雨,暫時歇了。

 

 

  他實在認為她適合穿上全白的禮紗,而不是深黑不已的。

  藤鈴依舊坐在椅上,望著那片灰濛濛的天空;但儘管再黑的紗、再灰的天,還是掩覆不去她自身散發的乾淨氣息,一種如月色的皎潔,不朦朧。

  女孩注意到他靠近的身影,看著他,露出稚嫩的笑,「嗨。」她向高高的男孩打了聲招呼,那招呼甜甜的,「今天怎又有空來呢?」

  「當然是打完工才經過的,笨女人。」他沒好氣地嚷嚷,還特意強調「經過」兩字,接著便逕自坐在女孩一旁,掏出手機沉默地玩起遊戲。

  靜了好一會兒。

  「你好像一見面就說我笨。」

  聽見藤鈴終於開口,他才急忙滔滔不絕:「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上次見到就覺得妳很笨!火燒屁股了還渾然不覺,笨啊……笨啊……咦,妳上次有聽見我說?」男孩感到有些吃驚,因為之前罵藤鈴的時候,她還沒有恢復意識。

  不過卻未再聽見她發言,男孩索性跳出掌中遊戲,抬頭一看──她又望著天空了。

  真是……笨瓜一個……

  但似乎,面前的她,比起以前不再那麼落寞。

  「妳真的又呆又笨,」他將手機塞回口袋,盯著她,尖酸嘆口氣,「看天空也好,被火燒也好,怎都是這樣單純過分的神情啊。」然後他捧起垂放在椅上的深黑衣擺,檢視著,「還有妳穿什麼黑色,很醜,醜死了,就說妳笨啊……」

  其實他口是心非,面前如仙女落凡的女孩不管穿什麼都美,但是他還是認為純白最能襯托她,而黑,實在太過沉重,太過負荷。

  當然眼前的女孩要是不穿一定更美……

  ……

  才跟對方談兩次話就開始胡思亂想!該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你自己也穿黑色呢。」藤鈴停止仰望的舉止,她雙眼骨碌碌地凝視男孩,疑惑地反問。男孩發現女孩的雙眼是深灰色的,卻比天陰輕盈。

  「廢話,很酷的男人當然要穿黑色啊!瞧瞧。」站起身,男孩很神氣地拍拍自己胸膛,除了炫燿他身穿的漆黑皮革外套,更像是要炫燿他強健的肌肉。

  她被男孩逗得開懷,卻在笑裡漾起一抹輕顫的苦意,「是啊……男人都該穿黑色的……都屬於黑色……」

  而不襯笑的淚,霎時滑出藤鈴眼眶,輕輕吻過她的臉,再吻過她原本上揚的唇。

  一見她哭他則頓時茫然,不清楚剛才是什麼話刺激到女孩;是罵她笨跟呆嗎?應該不是啊……他已經說了很多遍,遲鈍也不是遲鈍成這樣的。

  是因為提及穿黑色的事?

  這樣看來,她穿黑色禮紗一定有她的原因,更甚至,是苦衷。

  她究竟是被傷害過?或者是失去過什麼?

  「啊……那個啊,這座公園好像一直沒什麼人逛進來耶。」他慌張地硬轉個話題,連忙顧盼一下四周,林木茂盛,長滿不知名的花兒,看來是很久沒有人來整理過;路人經過大概也以為這是塊棄置的地,一片雜草叢生的荒景……要不是藤鈴的存在,他或許連一步都不會踏進。

  藤鈴用袖擺擦去唐突的淚,此刻的微笑仍是滲有愁緒,「這座公園因為死過人……所以都沒人敢進來了……」男孩沒能將話題轉出。

  頃刻,雨水輕輕自灰黑的雲端滑落,一點一滴。

  感覺到雨點後,他立即脫去外套、披到藤鈴和自己身上;她先是徬徨,再見到男孩倔強的眼色後,也就沒說什麼。

  「但我仍在等他……相信他會再與我相見……縱使他已不是以人的型體,都沒關係。」然後藤鈴將小小的手掌伸出大外套的外邊,笑著,任雨點洗滌,「每一場雨,都好像與他離別前那場……好窒息……無法呼吸……」說著說著,她的眼眶早又溼透,說不清是意外打進的雨還是……

  「既然等他,為何要放火自殺呢。」

  藤鈴聽見後疑惑看向男孩,而疑惑中更有著驚訝。

  他微笑,剛才頑固的性情全消失了,「別問我為何知道,我就是知道,知道妳很笨。」輕輕地,男孩摸了摸女孩的頭,搓亂她的短髮。

  外套雖大,卻沒大到可以將兩人擋住,但他執意將外套全拉向她;抓好的頭髮又要泡湯了,但他不在乎。

  「刺青師出現了,」藤鈴的心情稍微平復些,但口氣依然戰戰兢兢,「你聽說過嗎?之前有份不太有名的雜誌報導過……一位據說能注入靈魂之力的刺青師……」她見男孩點頭、沒有不相信她,想他是聽說過的,也就不在這方面多作解釋,「刺青師跟我說,若真想等到他……必要時得燃燒自己……」

  他聽見後,立即想朝她頭狠狠敲下,大罵她蠢蛋。

  「我是多刺的……注定會帶來傷害……」說到這,藤鈴緩緩舉起她的右手──手背上刺著一叢鮮綠色荊棘,纏繞進而蔓延手臂,「但若能夠燃燒……連帶尖刺也能燒盡,犧牲自己,將自己化作一盞燈,即使是路過……多少……也能再照亮他前往這的路……見他最後一面……」

  「可是這樣做──妳會死的!」他聽到後實在很氣,氣她的愚蠢。

  「我不在乎……」

  「但他在乎,妳很明白。」男孩表明,話語中漸漸多了份悲憫。

  起先只是從遠方看著,到這兩次面對面的關注,以及對談,現在聽著聽著……

  這教他怎能放下她不管?

  想必她一身的烏黑,也是為了喚回她的他;生前的他,一定也是酷愛黑色的男人吧?男孩猜,若藤鈴去挑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一定是潔白無暇的、款型乾淨俐落……

  而藤鈴聽見他說後,也沒再發言;她也不再望向天空,只是閉起眼,聽雨。

  平常的綿綿細雨,這次卻下得猖狂不已。

  而他也沉默,什麼也沒再動作,除了忽然將女孩的頭輕推至自己肩上靠著。

  然後哼起歌,陪她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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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