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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們都感到奇妙,一向弔兒郎當的他,怎會動真情。

  「你確定是真情?不過才聊幾句而已。」再次散會後,其中一位好哥們留下了;對方勾住他的脖子,臉靠很近地問他,「不會再像前幾任一樣了吧?」

  他先是大力推開近到要命的臉,接著飲盡最後一口啤酒,便將罐子拋進垃圾桶,「你說瑪莉喔,當然不會啦,我很專情的,只是感情這種事真的只能憑感覺,你說對吧?」他很感慨。

  「你的前任女友叫珍妮。」他的朋友更是感慨萬千。專情?連名字都可以搞混,兄弟們實在只能對他隨便的個性搖頭。

  縱使男人都深知自己容易拈花惹草、容易不負責任,但再怎麼濫,都有個限度,而當濫到一種限度更後,男人自己便會真正了解,自己要的究竟是怎樣的另一半。

  要可以廝守終身。

  眼前的人擁有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一樣的女伴……推測若要開竅,可能還要等個十萬八千年。

  「好啦好啦,只是,一不小心忘記……我仍然是很專情的。」他白了他朋友一眼,然後倚上路邊的欄杆,發表一句沒有說服力的話。

  他朋友認為再問下去也是自打沒趣,從背帶拿出手機,才驚覺竟有很多通未接來電──全是他的她!

  所以他的哥們急迫撥號給他的女孩,然後用力捶了高大男孩一下胸,示意自己要趕緊走了;匆匆忙忙在路邊招下計程車便,還不斷與手機通話中的人連聲道歉,說自己哪裡不好……哪裡做錯……之類,完全就是笨拙到不行的模樣。

  真傻,他忘記自己是騎車過來的了。

  戀愛都是讓人傻的,傻得幸福快樂甜蜜美滿。

  不過傻,亦可能成為不幸。

  他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繼續凝望著天空,這裡的天空沒有下雨,卻開始教他鬱鬱寡歡……都到了現在,他還是時常譴責自己,當時為何不敢為愛犧牲?

  而對方早已付之一炬……

  到底在怕什麼?難道那份甜蜜太過沉重?不,再大的負荷,他是男人,一條漢子,再沉重的包袱他都扛的起;會是深怕傷害?怕對愛情的憧憬越美、期望越高,而後的失望與悲傷將會使他心碎?他可是堂堂男子漢──怕什麼傷!抹抹口水,就可以繼續爬起、向前行的!

  怕承諾?不,儘管海枯石爛天崩地坼,他都多麼用力想過,要與她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有那麼一段時間,當她朝他微笑時,他也會投以等值的笑。

  好快樂……

  但實際上,他連最基本的幸福快樂,都沒給過她。

  怕輿論吧……畢竟他們要是真在一起了,免不了整個社會都會聚焦在他們身上……很恐懼吧,很恐懼吧,很恐懼吧,他像是膽小鬼般,開始迴避她的開口、她的直視、她那份最真的勇氣;要是附近有親朋好友,這種迴避就會變本加厲。那時的自己,還一直欺騙自己不可能是愛她的,最起碼,只能是喜歡,對於她一而再的付出,他總是用一種精心包裝過的冷靜看待,微微笑,公事公辦後結束對話。

  他將她每次見面就是告白的炙熱真情當作玩笑打哈哈,鬧一鬧就過去。

  更甚至,他會開始推薦幾個好哥們給她,要她趕快去談場戀愛……而每當她碰上他的這番作為,她就會在他面前笑,像天使般的笑,然而卻失去以往的溫度和柔軟,像燭火熄滅後所殘剩的蠟塊,漸漸冷卻、僵硬。

  一天一天,她的笑,越來越痛苦,他也發現她的眼睛越來越腫。他的心很痛,但他告訴自己,沒事,痛苦是必然的,為了彼此都好……只要等到她再大哭個幾場,跟她好友訴苦再訴苦,最後她會咒罵他是個沒心肝的人,繼而離開他,然後豁達地享受接下來的人生──她從以前便是這種個性,消遙曠達、無拘無束,而他早已作好心理準備,她要恨他一輩子,都沒關係。

  沒事的。

  他這樣以為。

  而她的生命,果真如被吹熄的蠟燭般,在她輕輕用刀片劃開右手腕的動脈又過了二十四小時後,爸媽發現她倚在浴缸旁,冰冷不已。

  失去溫度,她溫柔的笑保持到了最後,然而,曾可以透過燃燒般付出而流淌蠟滴的情緒,也不能再有。

  到現在,他還是深深地不斷譴責自己。他真的很愛她,卻從未給過她可能,連她活下去的機會也給不起。

  他是一個連自己妹妹都無法守護的男人。

  如今,再後悔、再想回到當初,可是他知道根本沒可能。

  不是如何回到過去。

  而是只能怎麼讓一切,漸漸過去。

 

 

  「嘿,笨瓜。」打聲不知客氣與否的招呼後,雨再次下得大些。他逕自在木椅一旁架起傘架,撐了支可以遮護整個板凳的大花傘,然後,他坐上女孩旁的空位。

  他又來了。

  而藤鈴每回見到他,似乎,又能喘口氣些;雨絲仍偶爾滴打在她淨白的臉龐,卻不再僅是沉溺於無盡的悲傷。

  偷偷地,在心底湧現一份小小的愉悅,為了誰?她清楚,又不是很清楚。

  只是呼吸順暢很多,許久沒有脫離潮濕氛圍的她,感到暫時的清新,肩上的重擔也暫時退去些。最近,他老會來這公園打擾她,對她嘮叨,無所不罵,最先可以從她一成不變的黑禮紗挑剔,再來是她總死氣沉沉地霸佔這座公園,最後居然可以牽拖到這一場場的雨都是她害的,氣急敗壞地要她趕快開心。

  每當聽到這些話時,她都會撲嗤笑出聲來;本來就正值梅雨季節……她不是沒在這段期間看過太陽的,只是男孩每次下班繼而經過公園的時間,都會很巧的下雨。

  像是命中注定,要在固定的時間沉溺,然後,命中注定地,他固定的出現會讓她的呼吸不再沉重,他的純粹使她的呼吸更規律些。

  活潑的存在如同救贖,將她自沉溺暫時拉起,拉她上岸,而胸口那份扣得緊緊的負荷就鬆開些。

  「你好像氧氣……使我清新自在許多……」

  這突如其來的讚美使得男孩慌張,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硬生生敲起鍵盤;敲不下去就刻意走到一旁,移動起近期工作用的送貨推車,一邊嘀咕自己將推車的方位擺得不好,要自己擺到滿意才行。

  瞧見他羞赧莫名的可愛舉止,藤鈴又笑了。

  男孩則難為情地抬頭,看到她笑時,剎那,他便了解這笑完完全全屬於天堂。

  他想守護這份笑。

  以永遠作期限。

  「那我可以當只屬於妳的氧氣嗎?」挽起藤鈴嬌小的手,他用極為誠懇的態度詢問天使,「我可以嗎?成為妳每一次的呼吸。」

  藤鈴的微笑依舊。

  只是,僵住了,她的溫柔開始帶有勉強,隱藏之中的情緒又陷進無底無聲的哀慟。

  面前的她,亦是和他一樣……

  走不出過去。

  他靜靜別過眼神,原本挽住的手也悄悄放開。

  他是可以選擇向她霸道執行內心所想的事,在過去幾個印象不深的女孩中,他就做過,不管對方怎樣哭喊、央求,他克制不了自己的佔有慾,像頭野獸般瘋狂突進;但現在他不會這麼做,只因面前的女孩……

  是受過去禁錮的黑暗中,一盞明亮的指引。

  不過仰望天空,陰雨連綿,似乎啊,永遠沒有放晴的那天,「妳吃過飯沒?」轉眼間,男孩又恢復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沒好氣詢問。

  「吃過喇。」從容不迫地,藤鈴帶以甜美的微笑回應。

  哪時候見她吃過東西?她一直如植物般紮根公園,別說吃飯了,她根本連離開過椅子都鮮少……只有在他來時,偶爾她會站起身,舒展自己的筋骨。每當她站起,黑色禮紗的裙擺便會輕微擺動,她的氣質在細雨迷濛下更美了。

  「妳都吃些什麼?妳喜不喜歡吃三明治?」他假裝不經意問。

  倒是沒想到過對方的答案會如此驚悚──「這座公園裡的漿果吧,噢,有些植物還可以摘來做菜呢,也總會有一點蘑菇,收集食材後我會鑽木取火,然後乘一鍋水,」藤鈴接著慶幸,「還好這邊有公廁……雖然荒廢已久,水質並未太髒。」

  看到她以天真的微笑回答他,他整個是嚇壞的。

  他開始懷疑她前世是不是女泰山?這座公園又不是國家公園!到底能有多大啊──漿果和野菜和蘑菇?總不可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吧!

  還有,她哪來的鍋子?

  看她活在這座公園有大段時間……男孩已經不敢問實際上她到底住了多久。他不耐煩將手伸進自己外套口袋探了探,然後粗魯地將東西塞進對方手中,「喂,把三明治給我吃進去。」他命令。

  那真的是三明治?都快擠成一陀麵包球了。但是藤鈴的手掌卻感受到三明治傳來的陣陣餘溫。

  「總之,再不吃妳可真要當天使了,以後我三餐時間都會帶點吃剩的給妳,要知足!」他像個老媽子似的喋喋不休,然後拿出鏡子、蠟罐準備為頭髮上蠟,一方面從鏡子的反射窺看藤鈴,「這可不是特別為妳買的啊,這是我昨天吃剩的,吃剩的,懂不懂啊妳?欸欸欸,妳不准笑喇,這真的是昨天……」

  他的存在真如純氧,是那樣的活潑,彷彿可以將她內心微弱的快樂之火再次助燃,說不定,曾有的熊熊烈焰禁他這麼逗下去,是可以重新的,而未來的道路不僅會有一盞明亮的燈,還會徜徉在滿是淨氧的悠然境地。

  「妳真的是笨瓜,超大笨瓜……」男孩一貫霸道地朝藤鈴嚷嚷,「欸,改天穿件純白禮紗讓我瞧瞧吧?妳穿白的一定比黑的好看。」

  在他固執的口吻裡,滿是無底的溫柔……

  但她明白,她不能奢,也不可以奢。

  她要等那個他,等那個他飛來與她相會。

  只是,可以暫時就這樣吧?

  可以嗎?

  已經稍嫌奢侈啊……

  雨日裡,她坐在幸福邊邊上,輕輕呼吸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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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