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小心翼翼燃燒著。
燈,是犧牲自己,照亮她想要的他。
而氧是犧牲自己,儘管明白燈照亮的不會是他,仍為燈助燃,讓燈得以繼續發光。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可是不管多小心……
沒有燃燒能夠永遠持續的。
總會,有先燃盡的一方。
※
這不是她第一次提問。
其實她每一次見面都這麼問。
「總該換你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睜著她灰色的眸子,她輕聲試探。
而每次男孩聽見她問,總是狡詐地笑了笑,「等妳跟我在一起自然就會知道。」然後他又會蠻橫地抓亂藤鈴的髮,輕拍她的頭,示意不用再問下去。
「……是不能的。」
「沒關係!我用一輩子等妳!」
藤鈴也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麼說。
可是每次的每次,當聽見他用著最真最熱的情感說出口時,彷彿早已失去跳動的心,又恢復了……
撲通撲通跳著……
她還是在每一次以柔軟的口吻勸他,企圖打消他的念頭,「可是我是受詛咒的,沒等到他,我不會老去。」然後她垂下眼簾,隱約感到內疚,「若你一直等下去,會錯過屬於自己的幸福。」
「沒關係,」向來總是裝得老成的男孩,總會在瞬間乍現如孩童單純的燦顏,「我沒有錯過,因為已經遇見了。」
每一天談話都會上演的老梗,老掉牙,芭樂告白戲碼。
卻在每一次,使她心動不已。
她漸漸敢大口呼吸起那份最純的氧,儘管依舊小心翼翼,原本缺氧的情感,正在每一次,一點一滴復甦。
暫時就這樣……行嗎……
暫時吧?
暫時。
在這世界裡。
有的人嫌一輩子太慢。
有的人嫌一輩子太快。
而不管如何,有的人的一輩子,卻是太快太快太快。
總是來不及等一個或許,和可能會有的很久以後。
※
一如往常,他拖著送貨用的推車,順著路哼歌;另一手則提著剛出爐的波蘿麵包,暖暖的,還不時從袋口散逸清爽的香。
藤鈴應該喜歡吃吧?看到她總是待在潮濕的公園,其實常讓他擔心到跳腳,老是害他認為不給她點溫暖(的食物)是不行的;他更是多次向她建議乾脆先到他家借住,畢竟夜晚容易使人著涼,若她要等的人還沒回來,她就先生病掛彩,上天堂……
硍,要是發生這種事他必定跟上帝搏命!天堂的天使又不缺,人間的天使可是少得可憐──
不過住他家的確是有些風險,他不能保證自己把持的住那份蓄勢待發的衝動……
唉呀。
唉呀呀。
接著他抬起頭,仍有一段距離的公園,上方又逐漸烏黑起來……
命中注定,他總是要瞧見她最傷感的時刻,然後命中注定、兼且身不由己,他會闖入她的悲傷,奮不顧身。
他竭盡全力要給她幸福。
若說藤鈴是燈,那麼他便要當她專屬的氧,為她活躍,為她燃燒,為她瘋狂。
為她,氧化那一段段難過的過往。
然而當男孩越靠近公園,他越感覺到一股乾燥……再抬起頭,天邊那抹烏黑也是一如往常,除了比平常濃黑以外。他不清楚是什麼原因讓以往雨水所帶來的濕氣彷彿全蒸發了……
迎身而來的陣陣暖流,性質不同於提袋裡的波蘿麵包,那不是陽光,而是一種稍嫌牽強的溫熱,未有感情地衝擊他的身心──
他只能加快腳步──
等衝到公園剎那,眼前整座公園正遭受鮮橘的烈火恣意燒竄──
他手中的提袋掉到地面,推車也滑到一邊。
心涼了大截。
圍觀的人不算少,卻都只是站在原地嘰嘰喳喳。
他沒猶豫,下一秒便拔腿奔過人群,手護著臉衝進大火──
「別忘記這東西啊。」一句陌生人的話傳進耳裡,一樣東西很順勢地握進男孩的手,是打工用的小推車。
他倉卒轉過頭稍微一瞥,只見一個高瘦的男子在火焰外看他,手中拿著一根旋繞彩焰的長刺,然後男子走進人群消失身影。
沒時間去想。
幸虧火焰還未蔓延完全,仍有隱約可見的小路能跑,他拉著推車衝至印象中長板椅的位置;週遭的空氣全都炙熱,每踩一步、每呼吸一口,都好像要將他烤成焦炭……隨時都會化作飛灰……
他不可以!如果自己都呼吸困難,那藤鈴怎麼辦?即使是一場燒掉世界的熊熊大火、燃盡世上所有氧氣,他都不怕。他是她獨占的氧,不為其他的火!
等瞧見那嬌小漆黑的身影倒在地上,他緊張到快哭地向前,小心翼翼將她擁起,「咳!藤鈴,妳還活著吧!妳還咳……活著吧──」
藤鈴無法睜開眼,似乎是被濃煙燻傷,只見她勉強蠕動乾癟的唇。
「是你……」
她還未說完便無法接下去,煙的影響下,連她回應都只能以虛弱的氣音……
這就夠了,只要她還活著。
男孩立即意識到推車的用意,雖說鐵製品容易導熱,但那推車上卻有著一層塑膠隔板,可以使熱傳導不那麼快;他迅速將藤鈴抱起,穩穩將她放上推車,再將防止她摔落的隔欄抽起,然後──用盡他最大的能耐拉起推車,遇到尚有空隙的路就鑽,若是一道火牆,那他就闖──由他為她抵擋住灼痛,然後將身後的推車迅速拉過。
很快,依稀的出口就在眼前。
只要穿過最後那道火牆。
很快。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