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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三天。

  每一天卻像活一輩子的精采,過去種種灰色的片段像是不存在。

  愛麗絲總是拎著不同的食物造訪么么。

  護士阿姨會幫她們把風,有誰來捉愛麗絲的話,至少可以暫時躲起來,再聊久一點、笑久一些。

  就短短三天。

  但么么深信,她們還會有好多好多日子,可以一同難過、一同歡樂。

  更可以,一同創造夢想。

  么么的叔叔總算接走她了,儘管她不是那麼想走;但她清楚,自己不會選擇逃避而一直待在醫院,她要用全新的心態再次認識世界,然後把外面的生活風景裝進腦裡,再來跟愛麗絲分享。

  儘管所有人終究不諒解她,不要緊,有護士阿姨諒解,有愛麗絲諒解,有她自己諒解。

  很幸福了,是吧?

 

 

  大多時候,眾人在深夜希冀辰星殞落,他們滿懷幸福地祈禱。

  因為星子的殞落最美。

  但對她們來說,不是。

  「妳知道被托夢的規則?」

  ……還有一股倦意莫名壓著,她的腦袋昏昏沉沉、模模糊糊。

  「就算在妳夢裡向妳道別,也得等死後我才會記得這段的,這段便是每個靈魂都有的『潛意識預感』,所以為何每個人的靈魂托夢完後可能還活著一段時間,卻不自己爭取最後的幸福?因為那預感終究無法存在於意識。」

  ……是誰呢?總是跟她不斷分享新知識。

  「我只能看見往生的魂魄,而妳大概只有被活著的生命托夢過,這僅是我的猜測,因為他們老說死後進不了妳的夢。」很熟悉的微笑?因為對方笑的時候,雙眼總會瞇成一條線。

  真厲害……這樣也能猜出來……

  對方則是沉寂了好一會兒。

  哽咽聲越來越清晰。

  「其實……我不止想和妳一起創作畫本,還想跟妳一起去幫助他人完成幸福……我根本不想接受家人為我安排的未來……」她笑了,但並不快樂,「藍和紅,各自支配意識和潛意識……若一起出外冒險,一定很精采?」

  是不是,又要下起美麗的流星雨?

  璀璨的、詩意的。

  卻永遠哀傷的。

  紅色星子因為溫度低,所以活得久,藍色星子因為溫度高,所以活得比較不久。

  再多不久,也不該如此不久……

  「妳的母親很好,其實她一直陪在妳身邊,也是她跟我說妳喜歡畫圖的。」摸著么么的頭,她很不捨,「她已經安息了,不用擔心。」在她瞇成一線的眼眶,已經滾出許多晶塋珍珠,輝映著水色的藍,灑滿黑暗的空間。

  別再模模糊糊了!喂,意識,還有嘴巴快動啊──

  「妳要相信自己,不管我在不在,」她擁抱住動彈不得的么么,然而,擁抱正在逐漸失溫,越來越冰涼,「吶,我會安息的,不會要妳擔心,」像是殞落的瞬間,她的微笑帶有最綺麗的光輝,霎時揮灑──「保重囉,么么。」

  等等──

  愛麗絲──愛麗絲──

  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

  愛麗絲!

  她睜開眼。

  朝天花板伸出的手,剎那停止了動作。

  眼神還能對焦上什麼?呼吸透不過氣。

  原來這世間抓不住所謂願望。

  所以再也無法忍受,坐在床上,她只能一味地流淚,放縱悲傷。

 

 

 

  房間的燈忽然亮了……

  不對。

  是她自己又作了夢?再眨眨眼,么么此時置身於深黯的宇宙,紅色的星光照暖了周遭,連同她的心,緩緩升溫……

  然後,慈祥的護士阿姨緩緩地,走到么么面前。

  不──不──

  但如同變魔術般,護士阿姨的身體從下半身開始幻化成片片羽毛,因為宇宙無重力的緣故,幻化完全的羽毛群,還停在原處上下浮動,「護士小姐幾年前受過妳的『幫助』,所以願意配合我,借用她生前的存在。」然後,羽毛群受到撥弄而朝外盪去,一個身穿墨綠旗袍的高佻女子從羽毛群後步出。女子有著一頭過肩的琉璃藍長髮,戴著奇形怪狀的中式項鍊和耳墜,不過最吸引么么的,是女子右半臉的粹白面具,有種神秘令么么想要摘去一窺究竟,面具上頭插了支銀亮大羽毛,誇張而不俗,「她早就不存在了,妳無須為護士痛心。」

  光是感受女子臨近的壓迫感,么么便明白面前的人絕非常人,至少比自己還不正常,「妳是誰?有何目的?」縱使心頭回溫,對於摯友即將的結局,么么仍是保持哀傷;懷著這般憂愁,她口吻的警戒對女子絲毫沒魄力。

  僅有左半臉露出的女子霎時大笑,她根本漠視么么的任何情緒,踩著她的厚底鞋,原地旋轉多圈,「我是誰妳甭管,妳只須隨我一同竄改歷史。」

  竄改……歷史?

  難道──

  「便是汝心所想。」女子俏皮地眨動眼皮,神色像只是要做一個小惡作劇;她的銀色睫毛也是教么么視線無法轉移的焦點,不時有閃亮的光粉隨眨動輕飛,幻化成小巧的銀蝶飛去,「不過我無法擔保成功,只能提示妳,若是愛麗絲在破曉前抵達某間醫院或許活得下去,一切終得靠妳。」

  至少不是既定的結局──「拜託,給我地圖吧。」么么誠心向女子請求,畢竟她清楚,愛麗絲的家人不可能給她任何訊息。

  對方再次爆笑,莫名嘲笑么么,還好女子很快便強摀住嘴,伸出食指指向么么的左手。么么扁著嘴往手中看,自己手中竟握著一支水彩筆。

  「以僅能於潛意識中使用的『恆星的顏料』,沒有的,創造出來就好,不過,通常只能畫出過程中所需的產品,畢竟沒有任何結果可以平白創造,」高佻女子的口吻永遠都不太正經,還帶有目中無人的高傲,但至少對么么的說明沒有含糊,「別向命運投降!開創吧!哈哈哈哈──」

  之後?

  至今,她已印象不起當時分秒必爭的緊張。

  在女子消匿於夢的宇宙,么么便單靠一支水彩筆畫出所要的地圖,接著猛然一醒──地圖已經躺在她身邊。她拎起地圖奔向愛麗絲的醫院,不顧所有醫務人員和愛麗絲家人嚷嚷「命在旦夕」、「禁不起轉院程序的辛勞」,么么吼著要他們在樓下準備救護車,然後蠻橫地將愛麗絲躺著的病床推出房──

  「妳相信我嗎?相信我吧──」

  強忍深紅眼眶的淚,儘管有人阻攔和拉扯,甚至出動保全攻擊,還有人瘋狂揮舞利器劃傷么么白皙的肌膚,她都憑著一路的信念和狂吼,堅持到底──

  純粹一秒便扺永恆。

  將愛麗絲的病床推進救護車後,么么將地圖攤給司機看;要去的醫院頗遠,也沒什麼名氣。

  堅持到底──

  沒被安排過的嶄新,就由她親手開創。

 

 

  破曉前,在遙遠的另間醫院中,么么坐在急診室外,等待。

  不經意抬起頭,室外的紅燈仍未暗下;部分愛麗絲的家人全簇擁在門外,竊竊私語、禱告,還有部份則是走來走去,一找到機會就數落么么。

  她倒不在乎呶呶不休的喧囂,看看自己手臂包得像木乃伊,她也不在乎自身的皮肉傷。

  沒問題的,絕對。

  還要一起喜怒哀樂。

  還要一起合作出書。

  還要一起創造幸福。

  還要,一起,當一輩子的朋友。

  而當么么再次不經意抬頭,她卻在剎那發現……幸福雛型的另一塊拼圖。

  明明……以為永遠不可能啊……

  那名有一定熟悉程度的男子也沒打招呼,逕自靜靜坐在么么一旁,抬起左腿,開始檢視腿部義肢關節處,「抱歉,隊友及時救出我後,除了少了左腿,因為傷及腦部而陷入長期昏迷,所以我一直在國外靜養。」他露出慚愧的笑容,笨拙的厚實教人懷念到想崩潰,「不過我的隊員很好奇,為何一直聯絡不上妳?」

  廢話,叔叔一定以為是詐騙電話,都掛斷了。

  全家族的人接到大概也不會相信吧,畢竟自己可是掃把星,為不幸而生。

  但……都是過去了。

  男子搔搔頭,凝視么么一會兒,故意嘆氣,「結果一回來,就得知妳正值叛逆期,居然搞出這麼大的事,真不乖。」

  「你還不是一樣!永遠都做一樣危險的工作,而且還不讓我了解!」么么扁著嘴,氣地別過頭。

  不過男子瞧見後,卻輕輕笑出聲。

  「看妳小時候只會一味傻笑,現在倒有了別的情緒。」他溫柔撫著么么的亞麻色頭髮。一旁愛麗絲家人原本要繼續開罵,見到有他人,也識相地退到一旁,不敢輕舉妄動。

  然後么么將頭靠上男子的肩,還是沒轉過臉看向他,至於肩膀的感受依是記憶中的寬大、有安全感,「三年了,我也長大了,嚐過人生的酸甜苦辣。」然後她閉起眼,幸福咯咯笑著、流淚著,「爹地。」

  或許,當有生命在潛意識裡預知不告而別時,都會向她托夢。

  但所謂的「別」,不會只侷限於絕對的死,只是一種機率。

  可能就是一趟短暫的別離。

  就像宇宙間的星辰,永遠無法確定他們消失的期限,僅能猜測。

  同時,是可以許願的,亦可以創造。

  宇宙間的理論,是誰都說不準的,不過只要往幸福的方向推敲,終有一天,能夠把握。

  大概是破曉許久,一絲暖和的陽光總算從窗外灑進,舒服的溫度,連愛麗絲家族的眾人都靜了,人們一同感受著和煦冬陽的照耀。

  么么深信,愛麗絲一定會撐過去的。

  一定。

  緊握父親的手,她閉起眼,幸福地寄盼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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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殤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